《即使是命运的错》秦殊然

13、最暖的陪伴（3）

　　（3）

　　云乐和高卓期相伴走到尽头，已然花费了一天时间。日暮西关，竟在这样一个山林深处，看到了一个尚有人烟的小镇。
　　云乐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奇迹吧。
　　她的前半生，竟从未虚度过，如此多惊涛骇浪，精彩迭起。而最值得的，无非是有他相伴。她别过头去看他，心潮起伏不定，这一路，颠颠簸簸，几近艰辛。可是，她竟忘记了，这一切，本不该由她拥有。
　　顾云乐，你太贪心了。她在心底默默地对自己说，得陇望蜀，但如果就此一生，那是上天对她的厚待。既然已经对她这样眷顾了，又何必再吝啬呢？
　　她吸了口气，紧紧地抓着他的胳膊。阿期，这短短的一生，如果只有这么些时日可以抓住你，那么我只能在这里拼尽全力。

　　她与他并肩站在镇口，那里一座石碑，坚固的石料堆砌而成，高大挺直，仿佛一棵古树，傲立四方，象征着这个百年来不曾倒下的世外小镇。
　　石碑上写着两个字——“长平”。
　　高卓期和云乐格外的狼狈，高卓期比云乐好一些，他除了脚之外，穿得衣服已经干得差不多了，只有几小处地方在沿途中被树枝所划破，但影响不大，看上去尚算衣冠楚楚。
　　云乐糟糕得厉害，短礼服在破得都快无法蔽体了。长平镇不算太热闹，兴许因为远离城市的缘故，但总有那么些人，那些男人们看见云乐的模样，眼神怪怪的。
　　高卓期皱了皱眉，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云乐身上。
　　“阿期，我不冷。”
　　高卓期没有说话，径直揽着她的腰往前走。
　　这个镇子，不发达，没有太多的商贩，有土著刻意来搭讪，高卓期警惕地揽紧云乐，目光有些寒意，令过来问的人有些难堪。云乐微微扯了扯他的衣袖说：“你别这样啊，像斗鸡似的，我们初来乍到，难道不应该先和他们打好关系吗？”
　　“打什么关系，人心险恶。这种事儿，你小姑娘家家的不懂。”
　　“……我……小姑娘？”云乐无奈极了，“高卓期……我……”

　　高卓期没有理她，目光略过街边的店铺。他必须最先解决一些事，云乐肯定不能穿着这样一件破烂不堪的衣服，他自己也不能没有鞋子。要离开这里，他们必须要做许多准备，他们还需要休息，需要食物。
　　但……
　　他突然就止住了脚步，
　　云乐有些不解，高卓期的目的她心里清楚。
　　“怎么了？”
　　高卓期沉默了，神情黯然，云乐不明所以，再一次问：“怎么了？”
　　“我……我们，没有钱。”
　　云乐也是一怔，她突然间忘记了，有钱是可以的，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的。从前她对这样的说法并不十分在意，现在面临着这样的窘境，倒不免笑了起来。
　　高卓期见她笑了，也不免苦笑，这种时候说是穷途末路也不为过。他真觉得尴尬，打小对于钱，他是真没有多少大概念。就算是留学时，自己打工赚钱，可因为花得少，再加上父亲常给他汇钱，对钱也没有太多的想法。
　　想了许久，高卓期从口袋里摸出几张纸币，干透了的纸币总比没有好。

　　他们用这些钱买了最便宜的鞋子和衣服。云乐穿着这一身非常普通的白色连衣裙，看到高卓期脸上的无奈，笑笑说：“挺好看的。”怕他不信，又转了个身，笑笑说，“我天生丽质，怎么掩也掩不住。”
　　其实并不合身，宽大的像病号一样套在她身上。可她却不以为意，将散开的头发编在一侧，穿一双很平常的白色体操鞋，在条长长的青石小道上，快乐地跑着。见他没有动，她转过身来，暮色渐退，余辉停驻在她白净的脸上，她笑靥如花，眼睛和小鹿一样。
　　“阿期，走啦。”
　　他突然间有些心动。

　　他们绕了镇一圈，门口坐着个年逾半百的老妇人，她正在整理着毛线团。问了好几个人才知道，只有这个老妇人才出租房间。如果再要找住的地方，要再往前走两百公里才有。
　　高卓期走过去问：“有房间吗？”
　　老妇人抬头看了高卓期一眼，一脸欢喜欢地说：“有啊有啊。”大概是许久没有人来了，这时候突然来了客人，她格外的高兴。
　　她带着高卓期和云乐走进去，这是还算比较大的老宅子，上下两层。
　　天色沉下来，楼梯口有些阴暗，老妇人不免尴尬地说：“其实楼上特别亮堂，真的，不点灯也亮。”
　　高卓期没有说话，云乐也没说话。老妇人讨了没趣，扶着楼梯扶手蹒跚地往上走，走动时，楼梯“吱吱”地叫。长长的楼梯，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云乐有些害怕，高卓期朝她看了眼说：“你先走。”
　　云乐有些为难，老妇人看着他们俩个人没有动，转过头喊了声：“没事，这楼梯坚固着呢，从我爷爷辈传下来，就没坏过一次。”
　　云乐顿时有些无语，年深日久，木式建筑总会有一些腐坏。可她还是咬咬牙，往上走。
　　楼梯一路叫，云乐害怕极了，一直紧紧地抓着扶手。高卓期跟在她后面，倒笑了声说：“不要紧，万一真摔下去，有我接着你呢。”
　　她一愣，没头没脑地问了声：“阿期，阿期，你会永远接着我吗？”
　　“会啊。”他一路走着，随口应了声。
　　云乐知道他是随口应的，可还是接着问了：“多久？”
　　“你说的，永远啊。”说完，他就笑了声。她的问题实在孩子气，可他转念一想，她不过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没有经历过太多太大的风浪，能有这样一颗赤子之心不是很好吗？

　　“就是这一间。”
　　“啊？只有一间？”云乐看着这一间不算太大的房间，看着仅有的一张床，有些惊讶。
　　高卓期倒还算平静，只随后淡淡地问了声：“可不可以再给我们一间。”
　　“没有啦，我们这里一般没有外来人，还有一间我自己得住啊。你们……”老妇人有些惊奇地说，“不是小情侣？”
　　云乐有些为难，脸刷一下红了。高卓期却很淡定，微微颔首：“那，一间就一间吧。”
　　听他这么说，老妇人松了口气说：“你们还没吃东西吧？”云乐点点头，肚子确实有些饿了，整整一天，几乎什么也没吃，只是在林子里因为渴，吃了几个果子。
　　“那我给你们煮点面吧，不多收钱。”

　　房间很简陋，除了一张床再没有别的地方了，床也特别矮，有些日式的感觉。窗棂也十分破旧，松褐色的木头，生了绣的支架。窗边是一块八十年代特别盛行的格子窗帘，松松地搭在窗口。
　　往下看去，是庭院。青石板地，天色暗沉，隐隐可见几处青苔。
　　因为没有坐的地方，云乐与高卓期索性席地而坐。面对面吃着老妇人送的面条，最为普通的榨菜肉丝面，连油星也没有。但这样的时候，吃这样的面也十分幸福。
　　云乐饿得把一整碗面全吃了，眼睛又瞟向高卓期。他微低着头，神情专注，慢慢地吃着，动作很优雅。他真是一个十分好看的人，连吃东西也这样好看。
　　“嗯？”高卓期眼角余光瞥见云乐在看他，朝她看了眼，又朝她空空如野的碗看了眼，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看来真是饿得厉害了。
　　“还饿？”他说着放下筷子，把自己的确递给她。
　　云乐手托着下巴说：“不饿，我吃饱了。”
　　高卓期将信将疑地问：“真饱了？”
　　“嗯。”
　　他倒笑了下，伸手擦了擦她的唇角：“真像上没长大的孩子似的，吃东西竟然一点也不注意。”
　　云乐尴尬地直起身子，伸手摸摸自己的唇角。

　　高卓期吃完面，把碗放到一旁，目光灼灼地望着身体僵直的云乐说：“你这样子，是在怕什么吗？”
　　“呃……”
　　云乐满面通红，窗外天色昏暗，连带着整间屋子也暗沉沉的。她眼前的高卓期只是一个淡淡的人影，她几经辛苦才能辨别出他的神情。
　　他们就这样对视着，她看得见他的眸子，眸光灼灼，即使那么暗的境况下，她都能感受到他眼里的关切。
　　“阿期，其实我……”
　　云乐一本正经地说，高卓期却突然笑了起来。云乐眉头一皱，顺手拍了他一下说：“你笑什么？”
　　高卓期忍不住，笑了好几声才说：“其实你就想吃我那碗面吧。”
　　“胡说，我吃饱了！”
　　“吃饱了还盯着我的碗看干什么？你不要告诉我你暗恋我很多年了，所以想借着吃完饭表白吧。”
　　“……”
　　“我暗恋……你，你在做梦吧！”
　　“你小时候还说要嫁给我呢！”
　　“童言无忌知道吧，童言，何况我从来都不记得我自己有说过要嫁给你的话！”
　　“是吗？”
　　云乐沉下脸然，静默地坐着，高卓期不解地望着她，云乐却突然朝她笑笑说：“阿期，你不要对我这么好，真的。”
　　高卓期一愣：“我高兴我乐意。”
　　云乐笑得更灿烂了：“阿期，你别这样啊，我对我这么好，让我觉得我欠你的。我怕我还不起……”
　　高卓期摸摸她的脸：“可是怎么办呢？我只愿意对你好，对你好我就高兴，你还不起就不要还了，一辈子欠我吧。”
　　欠一辈子，这像一个永久的承诺。可永远究竟有多远，大概没有人知道。
　　“可是……”
　　云乐摇摇头，什么也没有说，可笑却格外的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