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09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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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汽车一路驶进公墓，最后在一片墓地之中停下了，陈思予睁大了眼睛，想问来这儿干什么，却见路远用下巴示意她回头。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终于看见了不远处的那个人。
黄昏之下，程廷学慢慢地跪在了儿子的墓碑前，颤抖着抚上了那张黑白照。
程颢是个先天性孤独症患者，医生说患病原因可能是母亲围产期的一次产伤引起的。而那次产伤却是因为程廷学在赶去开会的途中出了车祸，妻子闻讯受到惊吓，赶往医院时不慎在楼梯上跌倒，这才导致了程颢先天不足。
一开始，他觉得对妻子和儿子都有亏欠，所以努力想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然而孤独症患者不仅有智力缺陷，还有语言障碍、交往障碍，这一切都令身处高位的程廷学难以接受。
他这辈子一帆风顺，娶妻生子包括仕途在内都令人羡慕不已，可偏偏到头来却得到一个智力有问题的儿子。
妻子的眼里从此都只有儿子，但儿子的眼里却从来没有他这个父亲。甚至从程颢出生到十岁那些年里，程廷学从未听他叫过自己一声父亲。
程颢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永远活得懵懵懂懂，并且不愿踏足这个花花世界。
于是有了助理顺理成章的安抚，有了程廷学意乱情迷寻求安慰的机会，有了后来的一切。
他跪在冰冷的地上，恍惚中想起了程颢也有过像普通孩子一样的时刻。那时候当他带着五岁的儿子去散步时，儿子看见了路边卖乌龟的商贩，忽然挣脱了他的手，跑到了乌龟盆子前蹲着。
他问儿子：“想要吗？”
可是程颢不会说话，没办法回答他。
但当他买下两只小乌龟，把透明的玻璃缸递给程颢时，小小的孩子仰头望着他，慎重地接过了那只玻璃钢，头一次咯咯笑起来。
那是一个盛夏的傍晚，落日壮丽，余晖温柔。
被孤独症折磨的孩子却无忧无虑地笑着，看他的双眼里竟然有几分温柔与依恋。
然而他最终还是辜负了程颢的依恋，哪怕没有亲手将他推下楼，却是鬼迷心窍打开窗户造成他死亡的凶手。
程廷学闭眼跪在儿子的墓碑前，心和寒冬的温度一样，冷透了。
记忆里的那一天与今时今日重合在一起，但一切都变了，一切都不再是当初的模样。唯一不变的，是天上那轮橘黄色的落日。
车内，路远打开了收音机，新闻里正说到新上任不到半月的市长程廷学忽然主动辞职的消息。
陈思予张着嘴呆呆地望着他，好半天才蹦出一句：“我该说些什么？”
“说谢谢。”路远神情自然地侧过头来看她，眼里充满愉悦。
“谢谢。”陈思予从善如流，用崇拜的眼神望着他。
路远心情大好，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既然想谢我，那就请我吃个饭。”
“可是，我的工资还是没发……”陈思予弱弱地说，“不然，你再借一次钱给我？”
路远低声笑起来，看着她面颊微红的模样，忽然间很想摸一摸她的头，像从前一样。可是他不敢，因为她不记得他了，他们也已经不是从前的路远和陈思予了。
他只能无奈地摇摇头，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多少年了，还是任人欺负的性子。”
只是对他来说，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能欺负的她的，永远都只能是他一个。
＊＊＊
路远带她来看了程廷学痛失一切以后，就准备开车离开了，然而陈思予却坚持要留下来。
“我想等他走了之后，去看看那个孩子。”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毕竟他的宠物还在我那里呢，怎么着我也得跟他交代一下吧？”
路远看着她充满期待的目光，顿了顿，点点头。
他和她都知道，她要交代的事情与宠物无关。
程廷学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陈思予见状，回过头来嘱咐路远：“你就在车里等我，我说几句话就回来！”
路远点头，看着她几乎是一路小跑到了程颢的墓碑前。
因为背对他，所以他看不见她面上的表情，但也能从她急切的步伐里看出她很慌张。
壮丽的落日下，那个女人似乎在对空气说话，最后忽然张开双臂，像是在拥抱什么。
＊＊＊
陈思予看着面前一点一点变得透明的孩子，喉咙似乎有些紧。他依旧是那个孤独症儿童，不会说话，眼里是一泓从未沾染过世俗丑陋的清泉。
他还太年幼，还不曾体会过这个世界上更多的美好与生动。
然而他终归还是要离开。
最后的最后，她看见孩子张开双臂，像她第一次遇见他那天一样，用一种渴望拥抱的眼神望着他。
他的身体越发透明，轮廓也已模糊不清。
陈思予明知车里还有个人在看着她，也不顾一切地朝他张开双臂，给了他最后一个拥抱。
他们根本触摸不到彼此，但她却看见那个孩子咧嘴笑了。
下一刻，他的灵魂碎成一片一片透亮的颗粒，在橘红色的余晖里随风而去。
陈思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才回过头去，毫不意外地对上了路远的眼睛。意外的是，他的眼神却平静悠远，丝毫没有半点诧异。
她走进车里，目视前方，“是不是觉得我像个神经病？”
路远笑了笑，竟然一个字都没说，也没有问她刚才在做什么，只是缓缓驱车离开。
陈思予越发觉得他有些捉摸不透了。
＊＊＊
谈到晚餐问题，陈思予提出的多家餐馆都被路远否定，她郁闷地靠在椅背上，“那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什么，你都没意见？”他唇角微微弯起，像是心头已经有谱了。
陈思予警惕地说：“先说后不乱，贵的我可请不起！”
“放心，保证便宜到不能再便宜。”他轻车熟路地把车开到了陈思予住的晨露园，然后熄了火。
陈思予摸不着头脑，“到底吃什么？”
他解开安全带，朝她眨眨眼，“这个就看你给我做什么了。”
从超市买完食材以后，两人很快回到了陈思予的家中。
面对突如其来的陌生男人，冯程的表情很难看，黑着脸质问陈思予他是谁。
陈思予很难在这种情况下和冯程交谈，尤其这家伙还站在沙发上，不断用吃人的眼神凌迟着路远……
她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很快以换衣服为借口逃到了卧室。
不出所料，冯程立马跟了进来，冷眼看着陈思予，要她给个解释。
陈思予摊手，“他帮我送走了那个孩子，我答应请他吃饭。”
冯程不说话。
“别这样啊，就一顿饭的功夫不能和你说话，等他走了就好了。”陈思予安慰他。
冯程还是没说话。
“你怎么了？乖啊，别闹，今晚陪你看《破产姐妹》，看通宵，好不好？”她拿他很爱看的美剧来诱惑他。
能看出陈思予在努力讨好他，冯程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转身往外走，同时留下一句：“这是你第一次带人回家。”
还是个男人。
还是照片上那个男人。
还是曾经和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令冯程无比嫉妒的男人。
走出大门的时候，冯程终究还是松了口气，庆幸此时的陈思予一点也记不起路远。
他从来没有什么时候和现在一样，竟然感谢陈思予曾经遭遇过的不幸让她忘记了路远——哪怕那是他曾经最痛恨的一段时光，为她的痛苦煎熬，为他的无能为力。
等到陈思予走出卧室的时候，冯程已经不见了，大概是眼不见心不烦，要等到他们吃完饭才回来。
陈思予一个人生活了很多年，生活技能都已经磨练得胜似家庭主妇了。但她没想到的是，看她一个人在厨房忙碌，路远竟然也加入了做饭的行列。
“你洗菜切菜就好，剩余的交给我。”他无比自然地从墙上取下她的小熊围裙，姿态娴熟地围在身上，然后就开始掌勺。
陈思予从一开始带着怀疑的心情旁观，再到充满敬仰之情地不断赞誉他厨艺过人，这种变化也令路远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深。
那条普普通通的鱼一经他的手，就变成了色香味具全的糖醋鱼，淋汁，撒葱花，入盘……所有动作一气呵成，漂亮优雅得不像是在做饭。
“你是怎么做到的？”她用星星眼望着他。
“哦，这个很简单。”路远淡定地解释说，“首先把鱼洗净，然后从腹部剖开，延纹路切出一些划痕，以便汁水渗透。然后把油入锅，烧到八分热度，接着把鱼放下锅去煎一下，直到两面都呈现出金黄的色泽。接着倒水入锅，盖上锅盖焖二十分钟……”
陈思予目瞪口呆地盯着他。
“大，大哥，你真的听不出我这并不是一个疑问句，而是一个感叹句吗？”
路远低低地笑出了声，“那么陈思予小姐，你又真的听不出我是在逗你笑，而不是在回答你的问题吗？”
所以这句话换种方式理解，其实就是他在耍她？
陈思予黑了脸。
下一刻，眼前的人却以令她猝不及防的速度伸出手来，沿着她的眉心轻轻一抚。
“那么现在，可以把这里的结松开了吗？”
温热的指腹忽然间贴在了她的眉间。
一瞬间，全世界都仿佛被人消声。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09章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