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羽意翩然

2、第2章

　　二
　　“瑾儿，快逃啊！”
　　夜半三更，瑾正在家中读书。六十多岁的老母忽然夺门而入，满身血污、两眼恐惧地扑到他面前，未等瑾开口询问便已断气。
　　瑾将母亲扶起，悲痛欲绝：“娘！娘……”
　　院子里响起厮杀哀鸣的声音。十几个蒙面强人杀入他家，瑾用自己微薄的武艺拼命抵抗，然而寡不敌众。
　　“逃啊——”
　　父亲拼劲全力喊出声音，替他挡住了致命的一刀。

　　黑夜被染成了红色，艳丽而残忍。
　　瑾忍住眼泪，翻过围墙，终于摆脱强人的追杀，逃了出来。
　　黎明来临，强人离去。瑾回到家中，只看到化为灰烬的房屋和烧焦变形的遗骸。父亲死了，母亲死了，兄嫂死了，婷婷也死了……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
　　瑾跪倒在地，潸然泪下。
　　“报仇啊！我的儿子……”

　　现任御史大夫周明浩和父亲是旧识，听闻老友一家死于非命就前来吊唁。
　　他见瑾知书达礼长相俊朗清秀，便留了些银两、让瑾过了丧期到他府中做事。瑾将家人下了葬、守孝七七四十九天之后，投奔了周明浩。
　　此时正是多事之秋。曾经与金国达成的和议却因金国内部屡屡政变而破裂。金世宗完颜雍稳定内部后，命徒单合喜攻打吴璘军，吴璘军败。金军趁势复占十六州。
　　金国见大宋君臣软弱可欺有意刁难，派兵驻扎河南后，将原先的岁币数目提高几倍，还要再割海泗诸州。大宋子民纷纷抗议自发武装，宁愿战死也不做亡国奴。
　　边防告急，内乱不断，奸佞当道，物价飞涨。大宋朝如在风雨中飘摇，岌岌可危。皇上在早朝时龙颜大怒，责骂枢密使陈文忠及副使江俊才办事不力，将其拖出朝堂斩首示众。文武百官人人自危，惶惶不安。
　　一日，周明浩思绪万千，在院中踱步。见瑾在房内手握铁剑，收拾好了行李，便上前问个究竟。
　　一张用草体书写的岳飞的《满江红》整齐地摆在几案上，龙飞凤舞，磅礴大气。周明浩将宣纸拿起，露出欣赏的目光，问道：“贤侄，你目前作何打算？”
　　几案上还有张女子的画像，周明浩将宣纸重新放回时发现了它。清秀明丽，风华绝代。这分明是泰安公主！
　　怪不得……
　　周明浩着实吃了一惊。
　　瑾行过礼，忘了画像一眼，目光愤懑而深情，很是复杂：“我想先为家人报仇，然后……”
　　经过查探，瑾得知杀他一家十三口人命的是扬州城外小金山上的土匪。扬州知府曾派兵围剿多次，却无功而返。
　　瑾知道自己此次前往小金山，单凭一己之力是以卵击石，必死无疑。但家仇不报他不能心安，更不能容忍自己独自苟活于世。
　　此刻，他最难以割舍的便是泰安公主——
　　茉儿，你是否平安？
　　“混账！”
　　周明浩年近古稀，秉性刚直，孤傲严厉。他见瑾如此没有志向，遍抓起画像撕个粉碎，怒叱：“国将不存，何以为家？只知道儿女情长，却不知天下兴亡！你太令老夫失望了。”
　　说完，周明浩拂袖而去。
　　周明浩是个文官，年轻时率军抗金。全家七十二口被金军捉住后，他没有叛国以至全家被杀。后来他又娶了继室生养两个儿子，长大后皆被派往边防战死沙场。皇帝表彰他的功绩，屡次嘉奖，但他却说为国捐躯死得光荣，并谢绝皇帝对他的封赏。
　　瑾忽然觉得自惭形秽，追上前拜了拜，道：“伯父教训的是，侄儿知道错了。”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等天下安定之时，便是你报仇娶妻之日。”周明浩的脸色缓和了些：“我有封举荐信，你明日起就拿着它到城外兵营里参军去吧。”
　　瑾能不能活就看他的造化——
　　自古忠义两难全！！！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义子。”周明浩捋着胡须，略作沉思：“未免将来遇到麻烦，你就更名换姓随我姓周吧。”
　　“是的，伯……义父！”
　　瑾满腹狐疑。

　　＊＊＊　　＊＊＊
　　绿水逶迤，芳草长堤。
　　景色惹人醉，隐隐笙歌处处随。
　　“又打仗了——”
　　“何年何月是个头啊？”
　　如今兵荒马乱，百姓流离失所举家逃难。都城临安局势虽然稳定，却已全城戒严。
　　巡逻的军队随处可见，看到布衣阶级的壮年男子就强行抓进队伍，补充日前兵力的不足。随着队伍的不断壮大，怨载之声愈演愈烈。
　　积贫积弱啊，怪不得任人宰割！
　　瑾坚定了自己的信念——
　　瑾走到军队前，拦住带队的将军，眼睛似有忧伤却坚定有神。他一字一句平静地说道：“我要当军人，请招我入伍。”
　　这位将军曾是岳飞的手下，姓郑。郑将军身材高大壮硕，着一身军装左腰佩剑，粗犷的脸上刺着字，眼神如鹰。
　　他愣了愣，打量着眼前这个满身书卷气、衣着简朴却不失干净的弱冠书生。然后，他哈哈大笑：“投笔从戎，你是好样的！”
　　队伍里发生了不小的骚动。这些人中除了乞丐和贫苦百姓为混口饭吃外，大多数都不是自愿的。有个小贩模样的男子找准机会逃走，士兵又把他抓了回来送到郑将军面前，被郑将军一剑穿心。
　　“往后如有人敢再私下逃走，就同此下场！”
　　看到满地的鲜血及被士兵抬走的尸体，一时间所有人都不敢吭声。

　　帐外号角连天。新兵脸上被刺了字后，编排进队伍开始接受训练。
　　“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似乎觉得瑾不同寻常，一到兵营郑将军就将他单独叫了过去。郑将军往两个杯子斟满酒，让侍从端一杯给瑾，自己则拿起另一杯一饮而尽。
　　虽然明白军纪如铁沙场无情，可郑将军刚才杀鸡儆猴的那一幕还是触动着瑾的神经。他有些晃神：“不才韩——周瑾。”
　　察觉到郑将军的眼神起了变化，瑾将荐举信递了上去。然后，他从侍从手中接过酒杯，解释道：“在下原姓韩。周明浩大人收了我做义子，便改为周姓。”
　　郑将军将信瞟了一遍，问道：“你为何参军？”
　　瑾双手握拳，正色道：“人死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如今国家危难，男儿更当抛头颅洒热血，为国捐躯。”
　　瑾和岳飞将军倒有些相似——
　　“你太蠢了！”郑将军又给自己斟了一杯，有感而发：“读书人应当考取功名入朝为官，匡扶社稷、铲除奸佞。只有这样，国家才会兴旺，外族才不敢侵袭啊！”
　　一棵树如果只是外面的枝叶坏了，只要及时修剪就还能生长；如果是根部腐烂，无论如何拯救都活不了。
　　岳飞将军当年战功显赫，却被秦桧陷害致死。像他这样深明大义的年轻人，无论死在战场还是官场都太可惜了……
　　瑾反驳道：“国家亡了，我又何处为官呢？”
　　“一经应募，终身为伍。”郑将军摇头叹息：“纵使你战功显赫满腹经纶，一旦面上刺了字就会终生被人看不起。你不会后悔吗？”
　　瑾有些犹豫。
　　半晌，他才开口：“我……不后悔。”
　　“希望你不会后悔今天说过的话！”
　　“是，将军！”
　　只要茉儿理解他，瑾不会在意任何人的看法。

作者有话说

　　命运很无奈 生活很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