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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三回 ...

  •   辞别靳夫人,雅人打道回府,方出东苑便见姜焕,她两眼微眯,停下脚步。

      姜焕上前一揖,道:“家主请雅人一叙。”

      雅人对虞氏道:“你先出去等我一会儿。”

      “唯。”虞氏应下,然后目送雅人随姜焕去往西苑。

      西苑不若东苑吴池湘妃水天一色婉约灵秀,绕过雕花影壁风格明显硬朗起来,回廊、小径不再鸟语花香,唯有嶙峋怪石绵延堆叠,一眼望去仿似沙场点兵、战马奔腾,而一棵棵苍翠乔木则如旌旗迎风,远处角楼上兵甲手持的长戟切割出阳光的冰冷。

      姜焕引路至望舒阁外,门前一仆从立即碎步迎上来,向雅人深揖下去,语气无不恭敬道:“雅人,家主久候多时,请入内。”

      雅人一言不发兀自走到阶前换履,仆从莫敢怠慢随侍在侧,将她带到阁中。雅人无视周围刀剑兵器摆设,只蹙了蹙眉,熏香的味道实在叫人不敢恭维,而再深浓的香味也掩盖不掉满室杀戮气息。

      薄溪诲长冠素衣,负手立于南窗前,垂目静思模样似乎仙风道骨方外之人。此时传来衣裾轻划地面的响动,气流带着博山炉中袅袅青烟斜散开去,他遂回转过身,雅人恰好徐徐止步。

      “民女见过大司马。”雅人行了礼,无情无绪平视薄奚诲。

      习惯且了解她的为人,薄奚诲不以为意道:“雅人不必多礼,过来用茶。”

      说完率先落座,云母地屏前仆从悄无声息的斟了两盏茶,一一置于黑漆描金嵌螺钿矮案上,然后行礼趋退。雅人坐到对面,端起耳杯轻啜一口,开门见山道:“大司马找民女所为何事?”

      薄奚诲不答,反指着矮案旁的棋盘道:“雅人可否与我手谈一局?”

      “素闻大司马棋艺超群,民女岂敢造次。”雅人说话内容充满敬意,态度大相径庭。

      薄奚诲充耳未闻,从容的在棋盘上落下一子,雅人见状险些冷嗤出声,既然多言无益,直接执子落子一气呵成。

      沉默中二人你来我往,黑子白子参差错落,是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九层之台起于累土,一番布局、刺探之后渐显杀机,雅人毫不避忌、大开大合,连下几城。

      薄奚诲眼中竟露笑意,“原来肯真正同我弈棋的除了管先生,再找不出第二人,可惜管先生教导犬子不常得空,所幸雅人巾帼不让须眉,今日难得畅快。”

      雅人根本无心同他周旋,故意横冲直撞,显而易见薄奚诲也无心恋战,否则以他必争输赢的脾性,岂会中途停下来说一些没用的闲话?

      雅人端起耳杯喝了一口茶,似笑非笑道:“大司马有何吩咐直说便是,民女莫敢不从。”

      莫敢不从?薄奚诲顺顺新续的美髯,没有揭穿她睁眼瞎话,接着往棋盘上落子,清脆的声音仿佛敲打在人心间,“自雅人入府授业至今,小女从粗鄙无状到知书达理、温良谦和,多亏雅人尽心竭力,我和内子十分感激。”

      雅人放下耳杯,颔首道:“大司马过奖,县主聪慧,民女有此徒弟,实乃万幸。”

      薄奚诲努努下巴,示意她落子,雅人摁下不耐,随手落了一子,薄奚诲觑她一眼才跟进,“雅人勿需过谦,在我这里一向有功必有赏。”

      离府之前单独找她叙话偏左顾而言他,又感激又有赏就是不说正题,薄奚诲到底意欲何为?

      没等雅人开口,薄奚诲又道:“我知道雅人看不上那些黄白之物,不如许你一个心愿。”

      雅人脑子嗡的一响,有种不太妙的预感,稍微敛去一些锋芒抬眼去看薄奚诲,后者优哉游哉喝着茶,一副“随便许愿,我都应允”的宽宏表情。

      “我乃一介布衣,哪来什么心愿。”雅人笑笑,“黄白之物就很好。”

      薄奚诲随她付之一笑,武阳知氏簪缨世家,其父更是做了两朝御史大夫,居然自谦“一介布衣”,不好笑么?

      “当真没有心愿?”薄奚诲一边落子,一边语气稀松寻常道,“如若我许你的心愿是同陶染见上一面呢?”

      “陶染”二字一钻入耳里,雅人执子的手彻底僵住,低垂的眼皮连同睫毛细细的颤动了几下,在她沉默中薄奚诲继续道:“内子与你姊妹相称,我亦同家人视之,成全一两个小心愿,于我而言甚是便宜。”

      呵,家人?!她积了几辈子的阴德才求来这样一个心开七窍的“家人”,雅人指尖搓搓棋子稳住心神,薄奚诲现如今权势滔天,拥趸不计其数,说他有“千里眼”、“顺风耳”皆不夸张,她那点雕虫小技焉能瞒天过海?所以雅人没有费事狡辩,十分坦然道:“好啊,劳烦大司马尽快安排。”

      她的反应尽在薄奚诲的意料之内,于是从袖筒里拿出一块墨玉腰牌放到矮案上,“后日广阳门外有车队前往陪都,去寻雷力即可。”

      雅人视线落在腰牌上却没有即时去拿——薄奚诲既让她见陶染,定将一切打点妥当,这趟陪都之行恐怕去也是白去,但她已然得罪了大司马,累及家族上下自不必说,还有素衣身后的虞家、安家,计算之下好几百条人命全系于一块小小的腰牌!

      她此次的反应依旧没有超出预测,薄奚诲便叹了一口气,不想说又不得不说:“陶染当年诞下的,确是灵均兄之女。”

      雅人颇感意外的挑挑眉,从安灵均突然暴毙开始,数年来关于陶染母女,薄奚诲一直讳莫如深,现下居然亲口挑明,打算误导她么?正静候下文,然薄奚诲言尽于此,手指点点棋盘,“该你了。”

      雅人往后仰了仰,竟再多一句让她分辨的机会都不给!不期然记起黑皮小人儿曾断言过薄奚诲绝非盗嫂之贼,甚至预判将来即算阿姊不幸殁了,亦不会接回陶染将之扶正,还同她立了赌约……

      后头的棋局怎么下完的雅人几乎没留下什么印象,勉强应战的结果自是薄奚诲获胜。雅人顺势起身告辞,薄奚诲这次没有客套,唤仆从进来送客。

      雅人走后,薄奚诲才去看矮案,上面的腰牌果然消失了,不清楚该笑抑或失望,先帝盛赞蕙质兰心的雅人,也免不得有执迷不悟的时候。罢了,有软肋有执念总强过某些完美无缺的人。

      说回雅人。出了大司马府,雅人在马车上将刚刚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虞氏的震惊不亚于自己乍一听薄奚诲许她见陶染之时。

      “打通了关节,再叫你去,大司马好手段。”

      “你我倒是想到了一处,薄奚诲谲诈多端,这‘殷勤’献得着实蹊跷,估摸此一去极有可能有去无回。”雅人没忘彼时那一刻的犹豫,“而且不止我们,囊括知、虞、安三姓几百多条人命亦是岌岌可危。”

      虞氏霎时一个透心凉,她光顾着计较同薄奚诲经年累月的恩怨,未及思量一旦过了明路将是何等局面!前些日子薄奚诲获封晋公,御史中丞只私下说了句“德不配位”,便屠满门,血淋淋的人头尚挂在城门上,公示其罪:贪墨。灵都百姓无不拍手叫好,愈加拥戴大司马;朝中百官则噤若寒蝉、人人自危。

      虞氏“咚”的跪下,戚戚然道:“婢子,该死呀。”

      雅人忙拉她起来,“你这是作甚?”

      虞氏满心苦涩,“原是婢子自家私怨,何以带累你和族人?婢子百死难偿分毫!”

      “你莫先乱了阵脚,且去寻季武君商议商议,或他有对策呢?”与其自己左思右想理不出头绪,不若找个脑子清明的,到底旁观者清。

      虞氏犹疑不定,担心又搭进去一个无辜之人,“季武先生……”

      雅人道:“无妨,同有从龙之功,薄奚诲还动不得他。”

      虞氏闻言只能点点头,倘若平安渡过这一劫,定吃斋念佛再心无旁骛了。

      压根不知雅人主仆经历着什么坎坷的阿纨,扎扎实实惦念了她们好几日,自己都觉得过于“缠绵”了些,后来归咎于习惯成自然衍生的失落感。

      靳夫人倒是过得尤为惬意,虽说近一年每日阿纨必来晨省昏定,可毕竟不是时时刻刻跟在身边。如今多好,卯时一睁眼就看能看着她,然后母女俩一起读书、一起做女红,说不完的体己话,有时候兴致来了还一起偷偷溜去吴池边夜钓。

      这日艳阳暖、春风软,靳夫人叫阿纨来量身,似是又要裁制新衣,阿纨想着一堆尚未上身的衣裳,就说:“母亲,我还有好多没穿过的呢。”

      “傻孩子,你长得快,小衣、中衣还有足衣这些个贴身之物转年便不合穿了。”靳夫人笑眯眯的让她抬高手臂,一边量尺寸一边道,“后宫服制规矩自要守着,但内里穿的总归比不上母亲缝的体贴,冬夏各两身,我已攒到你及笄了,怕误差大再量一量,收几针放几针心里有数。”

      阿纨一听都懵了,以她目前号称的九岁,一年两身到十五岁加起该有多少啊?况且足衣还是一对一对的……阿纨赶紧捧起靳夫人的双手,翻过来转过去仔细检查手指是否有伤痕,看着看着视线不知不觉模糊了起来,有道是“游子身上衣,慈母手中线”,可惜这刻骨的母爱深恩她却注定无以回报,就像她早逝的生母,因为没有共处的记忆,注定负了她的生恩……

      温热的泪水打落在靳夫人手背上,害得靳夫人怔愣了一下,蹲身一瞧,“我的儿怎地哭了?”

      近旁的合安女也跟着看过来,大惊小怪的低嚷起来,“哎哟,女公子都哭成泪人了。”

      靳夫人把阿纨揽入怀中,拿帕子给她擦脸,“刚才不是还好好的么?”想了想又道:“不过一些针线活,母亲没有伤到手,阿纨不哭啊不哭。”

      原来不是她不爱哭,只是未到伤心处,阿纨重新拉起靳夫人的手拢在腮边,一边轻轻蹭着,一边默默垂泪,像是疼惜像是不舍也像撒娇。靳夫人心软得一塌糊涂,半抱着她直接坐在地上,合安女急得想拦却拦不住,干脆取了蒲团来,“细君,地上凉,坐这儿。”

      “我跟阿纨单独待一会儿,你先退下。”

      合安女瞧瞧大的,看看小的,两个都惹不起只有无奈道:“唯。”行礼趋退。

      靳夫人一下一下拍抚阿纨的后背,且左右摇晃着如哄婴儿一般。阿纨枕在母亲的臂弯里,享受着满满的温暖和宠爱,她油然道:“我不想离开母亲。”

      靳夫人大受感触,千难万难重回怀抱的女儿,自己怎又离得了呢?而宫里那人在等着,他孤单很久很久了,一定特别后悔将她们都放了出来,“阿纨得代替我去陪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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