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有令·若素》加菲鱼

24、第二十四回

　　“……”元恒到底是他？还是她？其中的故事总感觉没有那么简单，但又没法同她深究。阿纨捏捏靳夫人的手，“母亲一次备下那么多衣服，不打算再见阿纨了？”

　　靳夫人笑了，“尽胡诌，那是嫁妆，讲究起来一辈子的衣物都该由娘家准备的。”

　　阿纨来了精神，“所以，母亲会进宫来看我？”靳夫人乃大司马之妻，品阶高贵的外命妇进宫怕是很容易，不似雅人没有官身，一道宫墙隔出两个世界。

　　结果靳夫人的笑容肉眼可见的消失在脸上，阿纨无法理解，“母亲不乐意？”为什么？！

　　面对女儿的疑惑，靳夫人有口难言，两道柳叶细眉蹙着一缕轻愁，叫人再硬不起心肠逼问她，阿纨投降了，颓丧的闭上眼睛。

　　“阿纨生气了？”问得小心翼翼。

　　“没有。”其实是她奢望了，莫说靳夫人乐不乐意，她也该想想自己的处境，谁知道能在人吃人的深宫内院撑过几天。

　　靳夫人叹了叹，伸手摸摸她的头发，自从开始悉心进补以来，黑发渐渐掩盖掉大半黄毛，长度密度足够盘出总角不再需要假髻，昔日干瘦的脸蛋亦丰盈饱满起来，就连干瘪粗糙的小手都变得肉嘟嘟、滑嫩嫩。女大十八变，相信她的阿纨必会越变越美好。

　　夜里就寝阿纨睡得并不安稳，大概受了白日的影响，心中郁郁不得纾解，翌日晨起果不其然脑子混沌不清兼双目浮肿，盥洗时让喜画儿拧了冷水帕子敷面，总算稍有改善。

　　晨省过后，母女俩正预备进朝食，户门口光影一晃，薄奚诲信步而来，阿纨不敢怠慢，迎上去行礼请安。

　　薄奚诲瞧着举止礼仪挑不出半点毛病的阿纨，自然联想到往陪都途中的雅人，心底不禁窜出一个念头，只是眼下尚不到十拿九稳之时。

　　靳夫人问：“今日休沐？”

　　薄奚诲说是。周围使女麻利的摆好食案，一家三口落座进食自不提。

　　大司马威压之下整个“一月一方”一片肃静，堂上五六个使女走动进出仍是落针可闻，待食案撤走，热茶正在烹煮之际，薄奚诲方才言道：“宫里来消息了，两日后派人接阿纨入芳林苑。”

　　靳夫人下意识脱口道：“这么快？”

　　“还有一个月帝后大婚，现下确是时候了，太史令测算过，大吉。”

　　几乎瞬间尝到了离别的苦，靳夫人想到昨日阿纨还在问今后会不会进宫看她？岂料一觉醒来却真要将她送走了。

　　眼见妻子就要哭出来，薄奚诲马上道：“进来。”

　　没头没尾的一声成功阻断靳夫人的泪意，与女儿对视一眼皆好奇的把目光转向门口，不多时一个颇为眼熟的身影走了进来，没几步便跪于地上，分别向三位贵人一一叩拜。

　　居然是久违的朱女。

　　去岁梦魇般可怕的那晚过后，朱女便不知所踪，阿纨曾询问过合安女，得到的答案是回她父亲家了。犹记得当时她脑子没转过弯，一下子没搞懂“回她父亲家”为何意。殊不知其中藏了个瓜——朱女是合安女跟某北军宿卫私通所生，男人府上原有妻有子，自不待见朱女，故而从小由合安女带着在大司马府生活。

　　所谓回父亲家，不意外是去“避难”了，而今朱女“重出江湖”，因由值得推敲推敲。阿纨不动声色的瞄了瞄一旁忙着烹茶的合安女，她表现平静，恐怕早就通晓原委。好歹日日相见，总强过点头之交些，口风紧得也太见外了。

　　靳夫人显然也认出了朱女，就问薄奚诲：“这是作甚？”

　　“自是来伺候阿纨的。”薄奚诲捋髯，说得理所当然。

　　挑选童婢引发的蝴蝶效应，时隔一年又再度显现，阿纨的心往下沉了沉。其实童婢之事起初她并不清楚，直到过了很久雅人才告诉她，整个事件的起因是薄奚诲给庶子择书童——做未来家主的书童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府内上下顿时如八仙过海各自使劲、互相较劲；奈何公子骞毕竟只有一个，狼多肉少，便有人将主意打到她身上，向靳夫人诬陷雅人体罚女公子，不若挑几个贴身童婢替女公子挨打受罚，再者将来女公子进宫也需要用惯手的伺候，于是就有了后来一系列争端，害了好几条人命。

　　不讳言合安女从头至尾参与其中，甚至称之为“祸首”也不为过，之所以未被“清洗”，她只当薄奚诲刻意留的一个“人证”，时刻提醒她不谨守本分什么下场。现如朱女回来，才忽然惊觉薄奚诲的动机并非臆测的那么单纯，而且一年多前就埋下了伏笔，在她身边安插眼线。

　　大司马果然算无遗策，哪怕区区一个马前卒，亦是即将打入“敌营”的马前卒，岂能让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呢？

　　这边阿纨百转千回，那边靳夫人只道：“喜画儿跟着阿纨许久了，懂规矩也伺候得好。”

　　喜画儿闻言，细微的挪了挪脚步，朱女意外出现已令她倍感不适，接着家主又指定朱女伺候女公子，她都快站不住了。不是因为害怕进不了宫遭人笑话，却是真心喜欢女公子，同她在一起很轻松，是心情上的轻松，所以一点不想被替换掉！

　　薄奚诲道：“夫人觉着好便一并留下，阿纨进了宫也多得一人照顾。”

　　靳夫人马上点点头，“对的，人多热闹。”

　　薄奚诲一锤定音，把喜画儿唤过来，同朱女跪在一处，转头对阿纨道：“今后这两个就是你的人了，你来给她们定个名字罢。”

　　取名？阿纨一阵头大，可转念一想朱女这个名字……实在难登大雅之堂。但是一时半会儿的她也想不出来不是？正在此时合安女轻咳了一下，原是茶煮好了，她等着主人示下。

　　薄奚诲朝她一招手，合安女赶紧上茶，一来一往之际，阿纨恍然瞟见近几日陪靳夫人读的书，不期然灵光乍现，她道：“不若一个叫江离，一个叫秋兰，父君您看可行否？”

　　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薄奚诲道：“可。”

　　那谁该是江离，谁该是秋兰呢？算了，从左往右来，阿纨依照二人跪地排位，“朱女为江离，喜画儿为秋兰。”

　　江离与秋兰闻言稽首，“婢子叩谢女公子赐名。”

　　了了一桩大事，薄奚诲起身离开，而他这一走“一月一方”则彻底忙碌起来——收拾女公子进芳林苑的一应物品。

　　江离手脚麻利得完全不像刚回来的，上下左右方方面面都顾全了，一转眼秋兰便没了下手的地方，幸而她不是争强斗勇的性子，远远避开去、默默陪在阿纨身边，倒水递帕子从旁支应。

　　合安女逮着空档凑过去给江离使眼色，要掐尖不是瞎掐尖，别卖力不讨好。怎奈何江离压根不搭理她，扭开头继续忙自己的。

　　阿纨见靳夫人恹恹的，兴致不高，想来闷在屋里头也闹得慌，提议去逛逛园子，靳夫人才勉强打起精神，母女俩相携一同出了门。

　　户外熏风和暖，吴池碧波荡漾，水鸟成双成对于水中嬉戏，这番景色若放在平常，靳夫人早就笑容满面了。

　　阿纨见状本着逗母亲开心的原则，投其所好念道：“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猛地住嘴，貌似有歧义。

　　“一枝什么？”靳夫人问。

　　阿纨急中生智，胡乱伸手一指，道：“一只雀儿落墙头。”无巧不巧远处墙头上落着一只雀儿，正欢快的啁啾，引来同伴一直在头顶盘旋。

　　靳夫人认真琢磨了一小会儿，中肯的评价道：“后半句感觉少了点睛一笔，但听着倒也颇有童趣，切合你这年岁。”

　　阿纨被说得羞愧难当，信口胡诌怎比得过诗人才情高？

　　靳夫人显然误会了，以为自己说话重了，忙拉住阿纨的手道：“你才跟着雅人多久？如今出口成诗实属难得，不知强过多少高门贵女。”

　　陪侍在侧的合安女上来竖起大拇指，吹捧道：“细君所言甚是，女公子高才。”

　　阿纨就笑笑，反手握紧靳夫人继续往前走，“母亲谬赞了，阿纨胸无点墨，仍需潜心学习。”

　　见女儿不骄不躁、谦逊识礼，靳夫人欣慰不已，脸上终于露出一抹笑意，“你有向学之心亦有慧根，将来必有出息。”

　　一提到“将来”母女俩双双沉默下去，无声逛了小半圈，来到往日垂钓的亭子，湖水依旧轻柔拍着青石岸，洇湿的草木尤其翠绿，周围环抱一片色彩斑斓的小花，原来夜里看不真切的阳光下却是鲜亮。

　　阿纨侧目瞧靳夫人似是喜欢，常言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便叫秋兰去摘几朵来，生机勃勃的小花虽不知名，倒很得眼缘，她道：“阿纨替母亲簪花。”

　　靳夫人抬手摸摸发髻，假意拒绝道：“莫惹笑话了。”

　　阿纨率先取了一朵小黄花挂在耳上，左右扭扭脖子，“谁笑话？”

　　合安女笑眯眯的附和：“好看，好看，没人笑话。”又鼓动靳夫人，“细君也挑一朵，红的喜庆呢。”

　　靳夫人从善如流挑了红的，再半蹲下来，让阿纨簪在发髻上，然后阿纨挽着靳夫人到水边，倒影中一大一小一红一黄相映成趣。

　　犹记得去岁同是花开烂漫时节，雅人盛装赴春日宴的样子，仿佛快乐的青鸟，如今她彻底自由了，尽情天高任鸟飞。

　　“先生回本家好几日，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靳夫人楞了楞道：“雅人同素衣去陪都了。”前两日文沛便谴人传了消息，她忙着陪阿纨各处作乐竟忘了说起，惭愧惭愧。

　　“……”定是为了寻陶染！她们还真是执着，不查个水落石出不罢休。

　　阿纨边想边悄悄叹息，熟料靳夫人接下来说的话，着实把她惊出一身冷汗——“不明白妹妹她们去陪都作甚？亦未听闻陪都近期有诗会，所幸这趟有雷力护送，安全总归有保障，且等她们回来再问个详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