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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旧事重提 ...

  •   许是喝醉的缘故,昏头昏脑反倒没时间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马车载着沈覃舟回了公主府,梳洗一番,她便索性卧倒在床榻间。

      结果夜里睡不安稳,恍惚间好像又回到她刚做公主的那段日子。

      繁春转眼即逝,天气渐热,那是一年葳蕤夏景。

      几场午后大雨,鸿文馆中心湖的湖水漫至岸石,水上荷花摇曳多姿,花蕊暗香沉浮,湖边的绣线菊和美人月季花枝垂水,惹得鱼儿跳跃唼喋。

      沈覃舟手中擎着两枝尚沾露水的青毛节,怀中捧着鎏金锦盒踏过门槛,即见屋里坐着一清华从容的男子,眉眼年轻新嫩,身上披着半爿日光半爿阴影,手里捏着本书,听见声响,淡淡地抬眼瞥她,那眼神又轻又淡。

      他对她的到来,并未表示意外。

      于是两人坐下喝茶,沈覃舟将怀里锦盒轻巧搁在他面前,嘻嘻笑道:“父皇允我来鸿文馆同阿湛一道进学,从今以后,我也要唤你一声先生了,这是学生送与谢先生的见面礼,还望先生喜欢。”

      谢徽止打开盒子看着那湖笔、徽墨、宣纸和端砚,眼里兴味满满,笑问:“那这是只有我有,还是大伙儿都有。”

      “这个款式,是我独独为先生选的,且旁人那儿都是云乔去送,只先生这儿,是我亲自来。”沈覃舟也笑,下颌微扬,装腔作势,“所以,先生应该感到荣幸。”

      谢徽止从盒中拾起那支湖笔,只见笔锋尖如锥状、笔头圆浑饱满,伸手撮平后,依旧齐如刀切,便连那笔杆也甚是温润。

      他不由半眯了眼,因眼中亮光过甚,神情忽然带了几分冷艳,点点头,声音清朗带着半丝沙哑:“殿下有心了。”

      沈覃舟看他神色,便觉得他是喜欢的,于是也染上几分雀跃,笑道:“先生喜欢便好,也不枉我选了这么久。”

      谢徽止合上盖子,驱散心内微恼。

      不过那时没有人同她讲,她的真诚待人,落在那些目中无人的世家子弟眼中成了刻意讨好,倒让他们打量自己是个好性的。

      就像那件玄色狐裘只因自己披过,他便不要了,何况是自己送的礼物,到底也从未见他用过,现下想来也不知在哪个角落积灰。

      说到狐裘,她又不免想起两人的初遇。

      天元三年的莫耶山,一年中最冷的日子便是小寒。

      青山白头,飞鸟绝迹。

      青红长廊依着山势蜿蜒于绿意当中,廊中疾行的小和尚两只耳朵不幸被山风刮得通红,青色僧袍的衣领袖口皆有不同程度的磨损,右手肘端内侧更细细缀了块同色补丁。

      当——

      当——

      不一会儿,短促深沉的钟声自顶峰急急撞开,不同以往的悠长深远,惊起林中一片飞禽走兽。

      看来,今日的白塔寺有大事发生了。

      “住持,山门外被朝廷的兵马团团围住!为首的是位郎君,自称陈郡谢氏,谢徽止。”

      七年前豫州爆发蝗灾,当时的太守不想良策治灾救民,任由蝗虫泛滥,就为向上面递折子以便贪污赈灾银子,结果原定的十万两雪花银,尚未封箱便被层层盘剥,等真正到豫州已经大打折扣,那太守也是个黑心的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只留三万赈灾,其余全进了他自己的腰包。

      官逼民反,你砸我饭碗,那我就把你锅踹了,沈铧忍无可忍在豫州揭竿起义,义军北上损害了太多高位者的利益,可他人在军中且位高权重,那些人手伸得再长也进不去,便把主意打到他父母妻儿身上,于是一场冲天火光送走了沈铧的老父老母,沈陆氏含泪将一双儿女送上白塔寺避祸后,便执意去随军,后来也把自己的命丢在了北上途中。

      “阿姊,住持师傅唤我们去静庵做甚?”少年微抿唇瓣,呼吸又轻又缓,才经历一番死里逃生,神色仍有些惴惴不安。

      “过去就知道了。”沈覃舟刚满十四,额上新缠着圈绷带,通过渗出殷红可推断受伤的位置大约在太阳穴稍低处,对方显然是下了死手。

      却见庵房外整整齐齐站着许多人,有披坚执锐的兵卒、精致体面的宫娥、还有低调内敛的内侍,见他们出来纷纷下跪行礼齐声高呼殿下。

      再见室内也多了许多人,白塔寺最具名望资历的大师齐聚在此,其中只两位生面孔,一位穿着绯色圆领窄袖袍衫,袍下施一道横襕,右臂搭一拂尘,面容白净,观做派腔调该是位管事公公。

      另一人立在庵堂中央,却是位约莫十七、八岁的俊俏少年郎,仪态气质贵不可言,穿着件暗色云纹劲装,腰间系着枚犀角带,并缀着白玉组佩,身披着玄色狐皮大麾,风帽上的狐狸毛夹杂着尚未化开的雪,周身穿戴混无骄奢淫逸的庸碌俗气。

      旁人都跪着,偏只他静静往那儿一站,笑吟吟地端详他们,虽唇红齿白却龙章凤姿,眉宇间流淌的是其自成风流,一双偏冷的丹凤眼丝毫不见寒意,温煦的眼神比暖春还要熨帖。

      使得沈覃舟只匆匆一眼便错开目光,同时不免在心底暗暗感叹,像豫州城这样粗粝的风水决计养不出这般的金枝玉叶。

      两相对比,自己脚上穿着的蛱蝶攒珠绣鞋,因为连日的奔波逃亡沾染污秽日渐蒙尘,原本鞋面还细细缀着数枚成色极佳的珍珠,后来也被她拽下兑成银钱救急,如今整双鞋都是灰扑扑、光秃秃的。

      沈覃舟用力将心底成片的异样和别扭碾成齑粉,只将腰板挺得更加笔直,过堂风将她的发丝拂起,她努力使自己显得不是那样落魄狼狈,殊不知这番动作,悉数尽入那人眼底。

      少年眉眼柔和,斯斯文文行了个拱手礼,朗声自报家门:“谢氏徽止,奉陛下口谕迎二位殿下入京。”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再睁眼时,眼前已朦朦胧胧得见天光,沈覃舟眨眨眼,揉揉脸,撩开床帐。

      “公主,豫王殿下领着几个西洲人说要见你。”

      “西洲?还有哪个西洲人会来见我?”沈覃舟不禁错愕,却也清楚定是事出紧急,“丹蔻,更衣。”

      谢徽止所居闻渊阁是整座谢府景致最好的,园子四角皆有活泉细流出入,前庭遍植月桂,后院栽满碧竹,游廊小轩,窗牗门户皆朝东开,每室皆明,满地铺竹簟,冬暖夏凉,空旷又清幽,处处别具一格,错落雅致。

      世家子们附庸风雅多有沐浴焚香、弹琴品茗的习惯,红袖娴熟地用御赐的博山炉点上郎君惯用的沉水香,琴声如鸣佩环应着墨池潺潺流水犹如珠落玉盘。

      王珏垂眸:“正如郎君所料,耿谦行刑前一天,符卫去了刑部大牢。”

      琴声顿停,谢徽止面色冷凝,起身行至窗前顺手在花架旁折了朵虞美人,在手里揉碎,一点点撒在水面上,偶尔抬头,眼里俱是深沉:“那耿谦死前可有留下什么话?”

      “没有,全程一言不发。”

      “看来他想交代的已经全说完了。”

      “如今朝廷头等大事,就是不久后的春闱,你去李大人那儿要一份章县考生名单,重点跟耿谦有联系的。”谢徽止垂眼喝茶,“她不是息事宁人的性子,这处吃了暗亏,定是要在别处找补回来的。”

      “属下这就去。”

      谢徽止的母亲谢王氏,在闺中时便随母亲学着如何管家算账、待人接物,她出身高贵,性情端庄娴雅、温婉持重,是京中贵眷典范。

      王芝湘在婢女手中斟了茶,毕恭毕敬敬给谢夫人,温柔浅笑道:“芝湘恭请姨母福安。”

      “芝恒请姨母安。”

      谢夫人接茶呷了口,笑容慈爱和蔼,瞧着眼前落落大方的两个孩子,只觉满心欢喜:“你们住着可还习惯,若有不便之处,尽管同姨母讲,千万莫拘束了。”

      王芝湘嫣然一笑:“姨母这是哪里话,我和芝恒在这儿住着舒适极了,只恐怕姨母会嫌我们烦。”

      “自你妍表姐入宫,我这儿好久都没热闹过了。”谢夫人说着便有些黯然神伤,“正赶上芝恒科考,你们姊弟才好不容易从琅琊来陪我,待会试结束,姨母才是最舍不得的那个。”

      王芝湘眉开眼笑,柔声道:“只要姨母不嫌烦,芝湘这就捎信禀明母亲,留在上京陪姨母。”

      “那敢情好,姨母可记下来。”谢夫人亲热牵着王芝湘的手,侧头又问道:“芝恒呢?书温得如何?这次会试可有把握?”

      “他虽不比表兄那般天资聪颖,但胜在勤勉,想来不至于榜上无名。”王芝湘看着眼前弟弟,替他答道。

      谢夫人闻言笑意更深了几分:“徽止向来是不用我操心的,如今芝恒住在闻渊阁,就用你表兄的书房,若是课业上有不解的也尽管去问他。”

      “多谢姨母。”

      “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你们小辈有出息,姨母也是打心眼里高兴。”

      姨侄几人正亲亲热热说着贴心话,便见门外踏入一郎君,春意黯然的天气,偏着一身玄色长袍,袍面上用银丝细细绣着些翠竹式样,衣襟袖口处暗绣着祥云滚边。

      王芝湘微微掩着帕子俏眼斜睨,见来人面上温煦含笑,气度文雅,只眉宇间平添诸多郁气,让人生出勿进的疏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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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存稿见底,改为三日一更,重新存稿,若顺利写完,会一次性放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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