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较量》今何以夕

15、他与他的妈

　　阴历九月二十七，宜祭祀、入宅，忌嫁娶、出行。

　　经庄羽那么一闹，果然，莫青青度过了她入行以来备受关注的半个月，各种有色眼光，少则试探、多则不屑。不过在新一轮谈资诞生后，关注度减缓不少。
　　程主任找莫青青谈话，说有人投诉她私生活不检点，莫青青一句也不反驳。程主任私心里挺喜欢莫青青这个下属，做事认真、为人低调，不想却有客户打电话来投诉莫青青勾引有妇之夫。情理上他是不信的，但作为一个领导，他有他的原则。
　　莫青青态度一向谦卑，程主任便不再说狠话，遣了她下楼。细鞋跟磕在大理石阶梯上，莫青青抬头挺胸，绷直背脊。这些天她睡眠不大好，黑眼圈很严重，扑了很厚的一层粉才稍微掩饰住，浅玫红的唇膏和腮红让她气色看起来不错。
　　银行每个季度都会发一套彩妆，为莫青青节约了一大笔花费。

　　下班后莫青青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赶公车，她穿过一条巷子，抄近路来到宁城主干道。形形色色的人从她身旁走过，她站在一处栏杆外，看着右前方的十字路口。正值红灯，一排排小车大车停在那儿，左拐的车子打着转向灯拐弯。
　　从前的四车道修成了八车道，却依然密密麻麻码满了车子，一眼望过去，私家车、公交、货车，琳琅满目。
　　莫青青闭上眼睛，强烈的太阳光射在她脸上，她神情安详，双手合十置于胸前，似在进行某种祷告。

　　“青青姐。”
　　细弱的声音打断莫青青，她循声回头，身后站着小柯，扯了扯皮包带子：“有事吗？”
　　小柯双手搅在在一起，嘴唇张张合合老半天也没吐出一句话，莫青青摆手：“我先走了。”
　　却在转身前被叫住：“等等！”
　　小柯疾步拦到莫青青跟前，抓住她胳膊：“她们都污蔑你，我信你是清白的。”

　　年轻女孩郑重其事的点头，带着婴儿肥的脸蛋红扑扑的，眼里全是笃定。莫青青露出点笑容，掰开她的手：“妹妹，有个词叫空穴来风。你还小，别随便相信人，被卖了也不知道。”
　　莫青青挥手：“别再跟着我了。”

　　逆着光，朝反方方向走，步履一贯的稳健。十八岁之后，莫青青所在乎的东西甚少，生活告知她，无欲则刚。许靓不是说了嘛，“发小什么的，都是拿来背叛的”，更何况她与小柯不过是普通的同事关系而已。
　　交浅言浅，多么省事。

　　接到王宝华电话时，莫青青的肚子正在闹革命，王宝华约她去南京路的“嘉园咖啡馆”。莫青青所在的位置离南京路并不远，步行十分钟就到了。“嘉园”装潢典雅气派，是一所会员制的咖啡馆，顾名思义，它只招待会员，莫青青站在门口被侍者礼貌拒绝，待他对着对讲机核实身份后才放行。
　　红木地板打了蜡，光亮可鉴，一个个独立的小隔间被巨大盆栽给掩盖住，只依稀窥到点衣香鬓影。莫青青随着侍者往里走了十来步，便到了王宝华跟前，她正慢慢搅动着咖啡匙，过了会优雅的放下咖啡匙，才缓缓抬眸，却是看着对面的布衣沙发：“坐。”

　　莫青青坐在柔软的沙发上，一手撑着下巴，笑嘻嘻的说：“干妈，我好饿，请我吃焦糖慕斯吧。”
　　侍者看一眼王宝华，又说：“小姐喝点什么？”
　　“鲜榨水蜜桃汁。”
　　侍者离开，不一会就上齐了东西，莫青青嚷着饿死了，猴急的吃起来，颇有几分大块朵硕的味道。王宝华抿一口咖啡，打量吃得香甜的莫青青，眼神越来越悠远，仿佛看的不是她，而是另外一个人。

　　“莫青青，不用在我面前装，你知道的，我不喜欢你。”
　　王宝华眼神犀利，语气沉着，莫青青伸出舌尖舔去唇角那抹奶油，耸耸肩，不甚在意的说：“嗯，从小你就不喜欢我。”
　　随意拨弄了下精细打理过的卷发，王宝华声音颇高了点：“都是聪明人，那我也就不卖关子了，离开阿书！”
　　莫青青灌了一大口果汁，甜腻的汁液穿喉而过，她拾起抱枕，把玩着枕边的金色流苏，眨了眨眼睛，好像不明白王宝华话里涵义。

　　王宝华忽的挑眉，面上出现一丝诡异：“某位庄先生说他是你裙下之臣。”
　　莫青青往后靠去，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所以呢？”
　　“你难道不知道？”
　　王宝华今年五十有一，眼角依稀可见细纹，莫青青盯着那点儿纹路，说：“如果我不离开你儿子，你是否打算把某些‘话儿’传到我单位去？”
　　王宝华不答话，只是满意的笑。
　　莫青青伸长右手，指尖在桌面上打着节奏，径自玩了会，又把皮包拿过来，从里面翻出把钥匙，对着王宝华晃了晃，一串泛着金属光泽的钥匙顿时发出清脆的响声：“知道这是什么吗？”

　　在王宝华讶异的目光下，莫青青解惑道：“当年被银行拍卖的佳城绿荫三十二号。”
　　王宝华无懈可击的妆容开始出现第一抹破绽，眼角微眯，纹路加深，寒意射向莫青青。
　　香薰蜡发散出淡淡的薰衣草香，莫青青深深地吸一口：“我很珍惜我的工作，可无力控制变数。不过这下好了，我也算是有置产了。”
　　王宝华“哧”了声，愤怒逐渐让她脸色变红，瞳孔里倒映出的火光好似要把莫青青烧为灰烬。莫青青不由奇怪，明明该恨的人是自己，对不起莫家的也是黎家人，王宝华又为何要恨？
　　“你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
　　这话让王宝华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下，慌乱的别过头去，不敢直视莫青青。莫青青慢慢坐直，双手交握：“我父母的忌日。”

　　店里播放着轻细的钢琴曲，悠悠的散在每个角落，莫青青抿着嘴，脸上看不出悲喜，短俏的刘海搭在额前，下面那一对眼睛，直直盯着王宝华：“我的生日。”
　　王宝华沉默了一会，再次抬头面对莫青青时，神色不露一点端倪，唤来侍者要了杯热可可，捧着杯子细细品味，倒把莫青青晾在了一边。莫青青无趣的收起钥匙，歪在沙发上打量四周。左侧过道旁有一颗不知名的盆栽，像似热带雨林的阔叶植物，大片叶子向两边延伸，恰巧挡住了外人的窥探，只隐约看见一点深深浅浅的影子。

　　这真是一个偷情的好地方。
　　现代人不是为了寻求刺激而喜好上了在公共场搞限制级吗，这样所谓“会员制”的高级场所，恰好不就是选址之一嘛。莫青青一边下着定义一边觉得好笑，自己真是太无聊了，竟然歪楼这么远。
　　看了看时间，两点过八分，一阵睡意袭来，莫青青打着哈欠，想着是不是要回家补补眠了。前天陪许靓去检查，被压着了顺带全身查了个遍，低血糖、营养不良、睡眠不足……不算大的小毛病一大堆，总之就是严重亚健康，医生的长篇大论折合成一句话就是----“长此以往，人将不人。 ”

　　莫青青站起来，拍了拍裤子：“我……”
　　王宝华也恰巧开了腔：“你跟阿书在一起，不就是为了钱为了报复黎家吗？”
　　字里行间皆是控诉，却被王宝华软软的调子说得轻轻淡淡，此刻她眼里一派清冷，莫青青不禁愣住了，不愧是母子，真像啊。曾几何时，这是莫青青最喜欢的阔眼啊。
　　“怎么了，被我说中心思词穷了？”
　　柳叶眉一挑，凉薄的红唇扬起幸灾乐祸。
　　莫青青揉了揉眼睛：“黎太太，你儿子自动送上门来的东西，我没理由拒绝啊。”
　　“这么说小三给的你也不拒绝了。”
　　“这就与你黎家无关了，是我与他的事。”

　　莫青青往外跨出一步，王宝华不屑的嘲笑：“反正你陪男人的经验多得很，也不在乎多一个，只是可惜了我们小三，真是瞎了眼才看上你这样被睡烂了的女人。”
　　王宝华看她不为所动，继续说：“你父母要是还活着，都要被你给气死！”
　　这话终于成功止住莫青青，她慢慢往左偏头，目光下移，钉在王宝华脸上。莫青青太阳穴青筋凸显，眼神凶狠，像只嗜血的猛兽，浑身发出仇恨的气息，她一手抬起指在王宝华胸口上，缓慢的说：“如果我现在有把刀，真想捅过去，看看你心窝是不是黑色的。”

　　王宝华往沙发里一缩，双手环胸做出自保的动作，莫青青慢慢勾起嘴唇，极淡的笑里带着丝丝邪魅：“可惜我不想坐牢，我还有大好日子要过的。”
　　“再怎么人尽可夫，你儿子还不是紧巴巴的贴上来。”
　　“黎少懔爱我，不就是对你最好的报复吗？”

　　莫青青转身欲走，铁青着脸维持形象的王宝华忽然向着对面卡座拔高了音调：“黎少懔，睁大眼睛看看她是什么样子的女人，值不值得你爱！”
　　莫青青再次顿住脚步，往左手边看过去，欣长的身体缓缓从盆景后面露出来，先是铮亮的鞋尖、光滑的西装裤，绿色阔叶拂过他的衣角，白色衬衣，黑色暗格纹领带，松散的头发，冷漠的脸。

　　这张脸，依旧深深吸引住了莫青青。
　　三步之遥，黎少懔静静盯着莫青青，一贯冷漠的眼眸里有一簇火光迅速滋长，店内幽暗的灯光落在他身上，使得他的眼睛亮得惊人，直直朝莫青青刺过来，使她有股抬手去挡的冲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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