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侬本温柔》易知橘

9、侬本温柔

　　几位成年人显然没有心思仔细琢磨温吟脑海里装了什么点子。黑框眼镜理工男率先打开诊所大门，领大家走进去，回头向温吟介绍道：

　　“你好，我叫程笑，普外科博士在读，这个姐姐叫江芸蔓，读中医的，爸妈在帝都很出名的医院工作，祁宿眠我就不用介绍了吧......今天的义诊，还请你多多帮忙。”

　　“你们好，我叫温吟。”

　　温吟礼貌朝他笑了笑，抬眼有点不好意思看了祁宿眠一眼，瘪瘪嘴想问他是什么专业的，他之前都没向她提起过呢。

　　后者总能一眼看穿她的心思：

　　“我是神外的。”

　　“什么是神外？”

　　“精神外科。”

　　“喔。”

　　温吟似懂非懂，只觉得挺高大上的样子，对于具体的专业内容仍是一头雾水。

　　祁宿眠见她还站在原地，一双大眼睛瞪得浑圆，无奈又笑着解释了句：

　　“我们几个本科阶段都读的是'临床医学'这个大类，基础知识都是过关的，只是研究生阶段才分别选择了自己喜欢的研究领域和方向。这次义诊，主要也是针对比较常见的疾病，真涉及到特别专业的知识，我们会建议病人前往大医院复查。”

　　“原来是这样。”温吟认真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八点钟，来参加义诊的病人们陆陆续续来了。

　　由于之前研究院有专门和菱花镇政府打过招呼，温吟的妈妈岳馨又很热衷于跟来餐馆吃饭的客人做宣传，今天的诊所很是热闹，大多数是患有老年病的年长患者们，也有些单纯来检查身体的年轻人。江芸蔓是中医，她的“摊位”最忙，温吟便主要跟在她旁边，一会做下方言翻译，一会帮她写病历。

　　二十五六岁的女性身上有着和温吟这种小姑娘截然不同的魅力，她气质卓然，说话铿锵有力，处事风格十分成熟淡然，即使在眼前病人七嘴八舌闹成一窝蜂的状态下，江芸蔓也能安静指导她们排好队，并且耐着性子挨个诊治。

　　就好像只要她开口说话，便没有人能做到不听。

　　温吟一边焦急写着病历，一边用余光偷偷打量着她。

　　女人的鼻梁很高，五官浓艳大气，即使戴着口罩也能看清那双浅棕色的丹凤眼，眼尾微微上挑，满是妩媚艳丽。

　　温吟甚至能闻到她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香水味，酸樱桃和杏仁混合的味道，与那张脸很搭。

　　有一种没来由的不自在从温吟心底袭来，温吟在她游刃有余的动作下感受到一丝丝可笑的自卑感。就像一只灰头土脸的丑小鸭坐在了花孔雀的身旁，丑陋且呆笨，更要命的是，她或许一辈子都无法变成骄傲的白天鹅。

　　爸妈都在帝都的大医院工作，她家境一定很好吧，长得那么漂亮，还是个硕士或者博士来着？难怪她能跟祁宿眠一起工作，能跟他无话不谈……

　　温吟望着自己干巴巴的手背，落在纸上的字迹圆满工整，是高考阅卷老师最喜欢的那种“方块体”，看上去却非常稚嫩。

　　那一刻的温吟，特别希望她自己能长大些。

　　或许，等读大学就好了。

　　又或许，还要再过几年，等到她也二十三四岁的年纪。

　　就能像江芸蔓那样在自己的领域大放异彩，能像她一样以可靠朋友的身份站在祁宿眠身边。

　　……

　　这一天下来，温吟都几乎跟着江芸蔓，帮她打下手，偶尔端茶倒水，过得格外忙碌。

　　大约下午六点左右，义诊活动接近尾声，温吟填写最后一张病历表的时候，听见不远处祁宿眠那边传来几个女人交谈的声音。

　　话里夹杂着浓浓的菱花镇口音，温吟用余光扫过去，发现是同一条街上包子铺的大婶，以及服装店的几个年轻姑娘，都是本地人，打扮得相对朴素，动作却十分热情。

　　“您好啊，祁医生，来这有快两个月了吧？”

　　“搬来第一天我就见着您了，长这么好看，有没有对象啊？一个人来这边搞科研很辛苦吧。”

　　祁宿眠显然知道这些人打着什么算盘，他没有抬头，说话的语气还算温和，那张脸却冷冷的，眼底没有笑意：

　　“阿姨，您的药方给开好了，趁中药铺关门前快去抓药吧。”

　　带头的包子铺大婶似乎并不买账，厚着脸皮离他更近了一步：

　　“咱们这的姑娘虽然没帝都的时尚，但都朴素善良，个个水灵水灵的，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您看我们家丫丫怎么样？去年刚从大学毕业，在小学当老师呢......”

　　被叫做丫丫的女生果然有点尴尬，躲在母亲身后瑟缩着，动作保持矜持，眼里却露出渴望的光芒。

　　犹豫半晌，拿出手机，小心翼翼递到祁宿眠跟前：

　　“祁医生，你要是没有对象的话，留个联系方式？”

　　祁宿眠淡淡睨了她一眼，深谙的眸中露出冷淡和疏离，放下手中的笔，似乎正纠结着怎么回应才能既避免麻烦又不伤害女孩的心。就在这时，身边问完诊的江芸蔓突然顿了顿，抬手轻轻拍过温吟的肩膀，面朝祁宿眠那边，给了她一个眼神示意。

　　温吟瞬间会意。

　　没等祁宿眠开口，她大着胆子深吸一口气，扯着嗓子大声打断道：

　　“哥哥，这边有份病历江姐姐觉得特殊，需要您帮忙共同研讨。”

　　说罢还煞有介事地挥了挥手里的本子，好看澄澈的杏眼对他眨了又眨，模样真诚可爱。

　　祁宿眠明白了她的意思，半抿着唇，露出一个感激的淡笑：

　　“好的，我这就来，你帮我把客人送出去吧。”

　　温吟“接旨”，立刻又厚着脸皮走向那大妈和女生，嘴里小声念着什么“义诊要结束了，她现在急着收拾屋子”云云，将不甘心的几人送出门外，看着她们下楼走远，才肯彻底善罢甘休。

　　她长舒一口气，因为撒谎而红了的脸有些微微发烫，心里却没来由感到开心。

　　至于这份开心的来源是“帮祁宿眠解决了个小麻烦”，还是“没让那个叫丫丫的女生和他进一步交流”，温吟自己也说不清。

　　等她缩头缩脚回到屋内，客人们果然走差不多了，只剩下三位义诊医生忙碌收拾着东西。温吟瞥了祁宿眠一眼，脸有些发烫，在想要不要上去帮忙。

　　叫程笑的男生率先发现了她，挤了挤眼，笑得很大声：

　　“嘿，看你长得挺乖，平时不声不响，没想到还会演戏啊，哈哈。”

　　“不过我觉得那个丫丫长得还行啊，为什么不劝祁医生了解一下？他又没有女朋友……小妹妹，你这一句话，指不定毁了一桩好姻缘喔。”

　　温吟低着头，分不清他是玩笑话还是在认真指责她。嘴唇动了动，想狡辩说“祁医生好像对她没意思”，或者“江芸蔓姐姐示意我去解围的”，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程笑没看出她的不快，持续输出着：

　　“唉，不过为什么没人给我介绍对象？我不够帅吗？还是专业实力不够硬？不够温柔？”

　　话没说完，便被祁宿眠狠狠打断：

　　“因为你话多。”

　　男人身材高挑修长，白大褂穿在身上有种形容不出的禁欲感，幽森的眼眸冷冷的，望的程笑立刻噤了声。等他垂眸面对温吟时，又泛起几缕温和兴味。

　　“谢谢你，温吟。”

　　弯腰，含笑，那张脸离得很近，近到她甚至能看清他眼尾那颗恰到好处的泪痣：

　　“别听他的，我很感谢你刚才帮我解围。”

　　“唔……”

　　他的声调有些懒散，悠闲又轻慢，可望着温吟的温柔眼神又透露出无比认真。

　　让温吟的心像被温暖的手心贴过一下，用力颤了颤，得到满足的快意翻涌上来，却仍忍不住多嘴问了句：

　　“你真对那个姐姐没兴趣？”

　　“嗯，没兴趣。”

　　说完又笑着补充：

　　“我暂时，不打算找女朋友。”

　　见祁宿眠确实不像在撒谎，温吟才放心点点头，露出一个释然的表情，小声嘀咕道：

　　“喔！那就好……”

　　几位成年人不明所以，以为她是被程笑吓到了，怕自己毁了祁宿眠的桃花受到责怪。江芸蔓甚至格外凶狠地揣了程笑的凳子一脚，指责他没事乱跟小孩开玩笑。

　　只有温吟自己心里清楚，“祁宿眠不喜欢那个女孩子”这件事情，对她来讲有多么幸福。

　　他暂时不想找女朋友，“暂时”是多久呢？

　　一天，一个礼拜，或者是一个月？一年？

　　是因为他没遇到喜欢的吗，亦或者是专注于事业，不想为其它事情分心呢。

　　温吟假装帮忙用沾满消毒水的抹布擦拭桌子，内心却天马行空反复揣测着。

　　不论如何，祁宿眠现在是单身，这意味着她可能也还有机会吧。

　　那一天夜里，温吟对着窗台前的满天星，双手合十，认真许愿：

　　“我不知道暂时有多久。”
　　“但我希望，在他不喜欢任何人的这段时间里，我能快快长大！”

　　—

　　义诊结束的第二天，温吟如约从祁宿眠那里了获得了一百五十块钱，算是她人生里获得的第一笔“工资”。

　　研究所今天有事，祁宿眠没能当面把钱交给她，而是将一张红票票加一张绿票票用崭新的白色信封包裹好，暗自投递在了温吟房间门口带锁的信箱里。然后还煞有介事往门缝中塞了张字条：

　　［工资放进邮箱了，请注意查收。］

　　男人的笔迹遒劲有力，一排行楷疏朗清晰，一点都不像有些医生在病历本上那样难以辨认。温吟攥着字条和信封，手指在纸背的印痕上摩挲了良久，才悄悄将钱拿出来，纸条塞进信封里，一齐放在了窗台下的抽屉。

　　和这些年来其他朋友写下的信件放在一处。

　　当天下晚自习，温吟便和夏习习一起去店里订下那件西装，花掉崭新一百块的瞬间心很痛，却还是让她长舒了一口气。

　　起码，眼下的小麻烦终于是解决了。

　　夏习习帮她抱着衣服，反复欣赏，赞不绝口道：

　　“天呐，这也太好看了，吟吟你穿着这个一定要好好发挥，就算不拿第一，也要压过周修远一头……叫他之前那么说咱们。”

　　想到周修远满脸得瑟的烦人样子，温吟也忍不住用力点头，可对于拿名次这件事，她心里也没底。

　　能去省城参加决赛的学生没有实力弱的，不少都是从小接受过全英教育甚至出过国的种子选手，就连菱花镇一中和她一起被选中的周修远，家里也专门请了个外教给他上课做口语纠正练习。

　　温吟原本没有多重视这个比赛，可现在衣服都租了，又有胡老师和妈妈步步紧逼着，她代表着学校，不得不认真起来。

　　然而，有些东西，不是短时间努力就能立刻做成的。

　　一份稿子改了又改，温吟把它背得滚瓜烂熟，姿势和仪态也专门练过，可句子读出口来就是不对味。要么感情缺失像在背诵文章，要么发音奇特如同装腔作势，温吟怎么听怎么别扭，觉得自己的样子和录音机里那些范例比起来就像一个好笑的跳梁小丑，好端端的演讲比说相声的还逗。

　　更何况还有温朝煜这个烦人的家伙反复泼她冷水。

　　这天早上，温吟正在一楼大门口演示背诵着台词，就见早起的少年投来嘲笑的目光，语气欠扁道：

　　“雷迪斯and箭头曼，古德莫宁……”

　　知道他在故意学她，温吟闭眼不理，继续念自己的。可温朝煜似乎并不肯轻易善罢甘休：

　　“喂，温吟，你没去过几次省城吧，到时候去百货商场帮我带点礼物……哦，忘了，你没钱，啥也买不起哈哈哈哈。”

　　温吟瞥了他一眼，回了一句：

　　“我虽然穷，但习题册还是买得起的，不介意的话给你带本《五年中考三年模拟》？得认真做完喔。”

　　说完她也觉得屋里太吵，从吧台上拿起岳馨的自行车钥匙，推门到户外去。

　　身后的温朝煜正气得跳脚：

　　“嘁，你成绩好，你了不起，我倒要看看你这蹩脚发音能拿多少名……”

　　温吟深吸一口气，全当他放屁。

　　今天是上学日，温吟之所以早起快一个小时是因为她答应了岳馨要给人送货去。郊区的一位客人喜欢吃店里的螃蟹，让岳馨下次遇到合适的货买一箱送到他家，价格给得很高。

　　岳馨每天早上都要准备当天餐馆的食材，没空亲自前往，这个跑腿活儿自然就交给了女儿温吟。当然，温吟也不会白干，母亲承诺的十五块钱劳务费，正好可以抵一抵她去省城的开销。

　　这个点没有公交，温吟只好骑母亲那辆已经有十年历史的老自行车。她走出院门，借着黎明微弱的光线，将一箱螃蟹绑在车后座上。

　　“温馨饭馆”离纸片上的地址有三公里左右的路程，以温吟的骑车速度大概需要十五分钟，由于背后螃蟹的缘故，她不敢骑得太快，豆浆和烙饼挂在车把手上缓缓得摇，晨风拂面，野花的气息缠绕鼻尖，令人神清气爽。

　　她边踩着踏板边在嘴里背诵着演讲稿，按照地址拐过最后一个路口，就快接近目的地时，身下的脚踏车却发出“咯吱”一响，忽地失去了控制。

　　温吟眼疾手快，立刻猛捏刹车，鞋底与地面摩擦，努力将车身稳住。豆浆却在剧烈的颠簸中泼了一地，装螃蟹的箱子也朝右手边微微侧翻，冰水溅了出来，好在并没有倒塌。

　　糟糕，怕不是漏气了……温吟抱住箱子，将自行车停在路边，无奈皱眉，正想着去哪里能找到修车的地方，抬头便捕捉到一栋造型独特的建筑。

　　白色围墙，三层楼高，蓝底白字赫然写着：T大医学院制药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