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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回家 ...

  •   树影婆娑街灯絮絮,长桥下波光潋滟,塔尖荧光如泄,古老钟楼沉闷叹息,筒巷融融泄泄,阔别九年再回故里,赵虚不得不叹一句,天翻地覆。

      站在陌生而又熟悉的古城门口时,赵虚恍惚了一瞬,循着记忆艰难绕过几条复杂的小路,来到了一间红漆石房前,台上雪被认真清扫过,露出原本的青灰色纹理。

      春联早早贴在泛旧的木门上,低头嗅还有新鲜字墨的味道。

      赵虚握拳放唇边轻轻咳嗽,门外天寒地冻,却远远不及青山的冬日,那儿的冷,是刺进骨头的,钻进皮肉的,能寒了心的冷。

      余下那只手推开这扇门,童年时期的记忆瞬间涌入脑海,纵使江阳市在九年之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但他的家和印象中分毫不差,陈设没有一丝变动。

      左手边石狮一如既往在冬天冻住了嘴里吐出的水,小时候他顽皮,非要敲碎那根冰柱,结果长时间在外捣鼓,受了寒,病了一个寒假。母亲为此非常严厉地批评了他,甚至连坐了他哥,罚二人每日写一篇作文,刚开始他们都老老实实写,后来也不知是他提的鬼主意还是哥带的,用词优美的作文渐渐变了味儿,后面写出来的内容水得跟流水账日记似的。

      想到尘封已久往事,赵虚眼神晦暗了几分,但又很快敛得无影无踪,重新恢复成稀松平常的神色。

      踏入院内,偶尔会踩到几颗随着时间冲刷变得松软的鹅卵石,道路两旁的青草坪埋在雪水下,初春后才会冒出翡翠嫩芽。

      忽地,寂静的环境里除了赵虚虚浮的脚步声,又多了一道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不多时,窗户亮了,门嘎吱一声打开,一名五十来岁的妇人提着朴素的白灯笼悄悄探出半截身子,小心翼翼试探地问:“谁呀?”

      周遭过于昏暗,那笼里的火舌舔不到赵虚鞋尖,也映不出赵虚褪去少年青涩后变得成熟的面庞。

      妇人披着棕色长衫走近了些,睁着浑浊的眼珠,好不容易定睛看清赵虚的脸,嘴角微微噙动,眼神却有些陌生和迟疑,牵绊住她双腿的唯一原因就是——

      赵虚变了很多。

      离家那年,他才十五岁。浑身是血地坐上监狱的囚车,把附近邻里吓了个遍,路上响起无数恶语,而他们分明什么也不知情,却总能一副讥诮的模样冷血地吐出杀人不见血的歹毒话。

      赵虚唯一听清楚的,是有人说郭铁衣太恶毒,为了报复前夫,把赵家仅剩的两个儿子都给养废了,一个进了精神病院半死不活,一个马上要进大铁房说不定最后判死刑,现在自己孤家寡人一个,可不是自作孽不可活嘛,全是报应。

      那也是赵虚这么多年唯一一次暴怒,他死死盯着说话的那个人,坚固的车窗被他的双拳砸得四分五裂,巨大的响动吸引了警察的注意,他几乎第一时间被四五个警察摁在前排座椅上动弹不得,温热的血顺着指尖哗哗往下流。

      那人不敢再说话,身影很快消失在人群里。围观的邻居同样被赵虚吓得缩了好几步,心有余悸地吐出一口气。他们看着赵虚从小长到大,这孩子见长辈懂得喊人,一直礼貌有加,没有跟谁红脸过,即便血气方刚的年纪也很少会和玩伴产生争执。因此当他们得知这孩子犯了命案时均是不可置信,这简直就像是告诉他们一个幼童拿塑料玩具刀捅进了成人的肚子里那么令人匪夷所思。

      漫长九年,真的会改变一个人身上许多属于过去的痕迹,譬如入狱前,赵虚身子骨和同龄男孩没什么不同,并不像现在这么体弱。他的名字也并非如狱友调侃的,虚弱的虚,说他名字起的不对,取了这个名字自然而然人就朝那边靠拢。

      但他记得,母亲说,当初父亲给他取这名字是希望他能在成长的过程中虚心求教,虚心学习,虚心做人,不卑不亢,进退有度。

      风仔细一吹,赵虚便忍不住往手心哈气,虽然被手挡住大半张脸,但郭铁衣依然看得见那双盛满笑意的眼睛,属于小儿子英俊柔和的眉宇。

      “妈,我饿了。”

      也就是这一刻,郭铁衣老泪纵横,重重扑拥住赵虚,灯笼跌落在地打了个旋儿,可怜的火花摇曳几瞬后没了影。她颤颤巍巍地用着瘦骨嶙峋的手掌隔着披风无数次抚摸着小儿子的后背,历经沧桑的声音隐忍哭腔道:“好,好,回来就好,你要吃什么妈都给你做,你看看你,都瘦成这样了。”

      她的儿子在她看不见触不到的地方长成了一个真正的大伙子,高高的个子,宽宽的肩膀,脸蛋尖尖的,不怎么像她,更像他的父亲,哪里都好看,唯一不好的就是太瘦了,身后两处蝴蝶肩胛骨抱着容易硌手。

      郭铁衣不忍小儿子吹风受冻,连忙拉进屋内递上烤炉,转身去厨房做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上面撒了几颗葱花,散发着清甜的香味。

      赵虚眼圈微红,吸了吸鼻子,埋头大口吃起来。这是他朝思暮想整整九年的味道,在得扒着手指头算日子的监狱生活中,他就是靠着死前怎么着也得再吃一碗妈做的面这个念头,才坚持到了减刑释放的这天。

      这个晚上他们有太多的话要说,古屋里的灯从浓墨的夜燃放到了长明的白昼,才悄无声息断了芯线。

      母亲说,这些年的生活不算清苦,古城开发得很不错,近些年游客变得越来越多,她不用再去几条街之外的工厂打工,只需要在家门前摆点手工艺品卖就能维持生活。

      赵虚看着家里已经变得老旧的家具,陷入了沉默。有些物件已经破了口,但郭铁衣补了补,仍然将就着用。

      这些年邻居搬走的搬走,年纪大的也死了好些,因当年那件事恨他们家的也不在少数,想必欺负他们家里没有男丁,为人处世也刻薄了起来,再也没有往日串门的热闹。

      “妈,这些年你辛苦了。”

      “不辛苦,你们兄弟俩是我最大的盼头,一想到你们,妈心里就有希望。”

      赵虚目光幽深,提起一个许久都没有提到过的名字——“赵瓯”。

      “哥…赵瓯他还在精神病院吗?”

      “嗯,我前几天去看了他,他的状态不是很好,医生说从前几天开始他的行为越来越不受控制了,好几个护工都按不住他。”郭铁衣说完,似是又想到什么,眼眶里再度溢出泪水:“最近人们对精神病人产生了很大的敌意,我去看他的时候看见他手腕上多了几个烟疤,我怕有人对他不好。以前我一个人在家里,不敢接他回来,就是怕没精力看住他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我一辈子都承受不了那样的损失。但是现在你回来了,妈就动了想把你哥接回来的念头……”

      赵虚知道母亲在顾虑什么,他没有反对,而是十分支持母亲的选择:“是该接他回来了,妈,你就放心吧,我会看好他的,你也不要觉得有什么负担,我和赵瓯身上流着同样的血,这是一辈子无法改变的事实。”

      郭铁衣感动极了,抱着赵虚又哭了起来。

      第二天上午,赵虚束起头发,去了一趟赵瓯所在的精神病院。经过了解,受到最近社会舆论以及精神病人是否有极端威胁等不确定因素,办出院手续的流程变得有些复杂。

      看着面色苍白,时不时低声咳嗽的赵虚,院长忙递上一杯温热的开水:“您也不要过多担心,手续办好只是时间问题,你们愿意把病人接回去疗养,对于病人精神稳定来说是一件好事,他回到熟悉的环境,有家人的陪伴和关心,大大助于病情的恢复。”

      “谢谢。”赵虚点点头:“我能看一下他吗?”

      “噢!当然可以!”院长拉开办公室的门:“请跟我来。”

      跟着院长穿过长长的走廊,坐电梯来到十二层,光线陡然压抑了许多,这里每一扇窗户都镶着铁网,不是为了防盗窃防小偷,而是为了防止精神病人在治疗过程中承受不住精神和药物带来的痛苦而跳楼自杀。

      赵虚在这里看到了很熟悉的影子,紧凑的长方格木门,门上冰冷的牌号,一格格巴掌宽的透明防弹玻璃窗,投喂用的双层食盘门——和他在监狱住的环境相差无几。

      “赵瓯啊赵瓯,没想到这九年时间里我在青山坐牢,你又在这里坐牢,你说,这样的人生到底有什么意思呢?”赵虚低声喃喃,话末竟然浅笑起来:“也不知道咱们兄弟俩谁更倒霉些。”

      只能说,赵虚这些年心态已经被锻炼得好极了,除非地球爆炸,否则他眉毛都不会挑一下。

      走了许久,院长终于停了下来。赵虚目移过去,门牌1227,他有些意外,27是赵瓯的幸运数字。赵虚印象深刻是因为很早之前赵瓯便把27纹在了锁骨下面,靠近心脏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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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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