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筝》臻杏

21、第二十一章

　　她吓了一跳，抬头间，就看见罗昭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面前，如幽灵鬼火一般。
　　而至于为什么会用到幽灵鬼火这个词——后来闫筝想起，都觉得头皮发麻，实在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遇到他，而且还是这种……新鲜出浴的场合。

　　他从水汽氤氲的浴室里走出来，身上穿着冬日加厚版浴袍。脖子上搭着一条毛巾，额前的碎发湿漉漉地搭在眉弓上，遮住眼睑，水珠顺着锁骨往下滑落，没进一片白花花的胸膛里。
　　腰带是松垮垮随意扎着的，连领口都没有对齐。整个人拖着一道逶迤的水渍就来到闫筝面前，平白多了几分妖娆狷狂，完全没了往日清贵自持。

　　这这这……
　　闫筝简直没眼看了。

　　她理智尽失：“你怎么在这？”

　　罗昭湿漉漉地走近，吓得闫筝连忙又往被窝里钻了钻。
　　罗昭无视她的恐惧，面无表情地从旁边桌子上拿来一杯刚沏好的解酒茶，放在床头桌上：“一个人在酒吧独醉，你现在倒是长本事了。”

　　“……”
　　闫筝的睫毛抖了一下，哑然。

　　从他的话中，闫筝可以得知，昨晚罗昭在酒吧遇见她应该只是巧合。因为对方念着几分往昔情面，不忍看她醉倒在酒吧里风吹雪淋过一夜，所以擅自把她带到这里。
　　而闫筝本来还有很多事来不及怪他，还有很多事情想问他，可现在看来，他的所作所为让自己根本无从下口，反而倒是她欠了他人情似的。

　　闫筝也不想在这久待，掀开被子下床：“谢谢，我现在要走了。”
　　可由于无意识地动作，输液器被狠狠一牵，手背猛地一阵剧痛。
　　闫筝“啊”地一声叫出声来。

　　……该死。
　　她怎么忘了还有个输液器。

　　闫筝皱着眉，想问罗昭自己这输液器是怎么回事。结果就看到输液管内突然涌出的血液，血流顺着管路一直往上跑。
　　闫筝脸都青了，手足无措地僵在那儿。

　　“乱动什么。”
　　罗昭冷淡地看了她一会儿才开口，不紧不慢地调快输液器。

　　“……”
　　看着血液被冲回血管里，闫筝心里一直隐而未发的怒火突然腾起，眼眶红润地看着他：“我晕针。”

　　她可不是矫情，倘若真要回忆，这晕针晕血的糗事能一直追溯到自记事起第一次去看病的时候。
　　那会儿她得了一场肺炎，在医生的建议下不得不输液。顾柔自然知道自己女儿是个什么脾性，跟医生反复央求调整治疗措施都没用——肺炎可是细菌感染，治疗不及时完全有可能会造成器质性病变。

　　顾柔只好把闫筝带到她最讨厌的地方去，那时闫筝才四岁，却到现在还记得当时输液室的环境——哀怨、拥挤、晦暗，每个人都一脸苦闷如傀儡般被悬挂在一方小小座椅上，轮到闫筝的时候，偏偏是一个年轻的实习护士拿着液过来，最后果不其然三针都没扎上。

　　这件事后来给她留下了好大的阴影，吓得她好几宿都没睡好觉。以至于长大后再听到打针抽血之类的检查，闫筝都果断回避，能吃药绝不输液，时间一长，慢慢就连医院都不去了。
　　一直到现在，这件事在闫筝心里始终都是个坎。

　　罗昭看着闫筝尚未恢复的脸色，叹了口气，表情缓和下来：“好了，现在没事了。”
　　闫筝：“……”

　　没事个屁！

　　闫筝把手抬起来一点，指着输液管问：“这是怎么回事？”
　　罗昭解释：“昨晚你发烧了，找了大夫给你看，说是酒精过敏，然后就开了几袋抗敏退烧的药。”

　　“……”
　　怪不得昨晚她感觉这么燥热难耐，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

　　闫筝确实有酒精过敏的过敏史，所以她才一直不敢痛快喝酒。
　　只是上班必然少不了应酬和聚餐，后来闫筝发现自己少喝点也不会犯病，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一次都没有发作过，时间长到闫筝昨晚都忘了。

　　“哦。”
　　她淡淡地应了一声，很快又说，“我要回家。”
　　她没工夫把时间浪费在这里，家里还有好多事等着她处理，酒醒后，她还是面对凭空出现的三十万债款，给她那个挨千刀的父亲擦屁股。

　　更何况闫筝不想再跟罗昭扯上半点关系，他们之间的亏欠和补偿已经多到数不清，早就应该一笔勾销。
　　而她被罗昭带到宾馆，这件事对罗昭来说可能没什么问题，对她却是天大的损失——

　　要是万一再被媒体知道了，第二天的热搜内容岂不就是“南湾大公子与前妻共处一室，旧情复燃”；要是万一再让许睿知道了……那她便是有一百条命，也不够抵罪呀。

　　“液还没输完，急什么。”罗昭搭眼看了她一眼，拿起刚放在桌子上的水，递到她面前，“把这个先喝了。”
　　闫筝有些等不及了：“我能不输吗？”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你看，我都已经好了。”

　　她的小动作被罗昭尽收眼底，罗昭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泰然自若地抬起手，轻覆在她的额头上。
　　闫筝像是触电了一样浑身一颤，躲开。

　　罗昭只短暂触碰了大概半秒，就看见闫筝像躲恶魔似的对他避之不及，自己的手就这样悬在空中。
　　光明正大，就这么让你厌恶吗？

　　罗昭没由来想起昨晚他偷吻他的场景，眼神瞬间变冰冷。

　　罗昭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闫筝不知道自己又哪里惹到他了，看着罗昭走出去的背影，没叫住他。
　　可惜手上还连着液体，闫筝只好又躺回床上，百无聊赖地玩手机。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液体输完了，医生进来给她换液。
　　闫筝随便问了几句，才得知他是罗昭的私人医生。

　　闫筝疑惑道：“你怎么知道我输完了？”
　　对方笑了一下，解释说：“这好办，我一直就在隔壁，罗总一个电话知会一声，我就过来了。”

　　“……”
　　闫筝挑挑眉，朝连通客厅的角窗望了一眼。

　　医生乐呵呵地问道：“您是罗总的朋友吗？”
　　闫筝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摇摇头。

　　医生略显震惊地挑了下眉，难以置信地说：“那真是奇了。我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罗总对哪个女生这么好呢，你可真有福气。”
　　闫筝：“……”

　　她垂下眉，本想结束对话，但不知道为什么，意志像是被操控似的，不自主地就问：“罗昭对他前妻，也是这样的吗？”
　　医生的脸上浮现出一股耐人寻味的笑，带着点谄媚，也不知是实话实说，还是为了讨好闫筝：“罗总的那个前妻哦……不过就是，热面孔碰冷毛巾——无情，哪能跟你比呢。”

　　“……”
　　闫筝愣了一下，皮笑肉不笑地勾勾嘴唇。

　　医生说的也没错，闫筝也察觉到了。好像从离婚后再次见面开始，罗昭就变得跟以前不大一样。
　　只是闫筝过于自卑，顶多觉得罗昭是在弥补，没有再往深想。现在看来，他的所作所为早已远超弥补的范围，给人感觉更像一种别有用心。

　　闫筝觉得这里面一定有猫腻，不然以他的性格，怎么可能做出这样匪夷所思的事。
　　医生走后，闫筝才后知后觉地饿起来。

　　这时门外敲了敲门，闫筝喊了声“请进”，罗昭端着几样点心走进来。
　　他手里还提着一个保温饭盒，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就听对方道：“饿了吧，吃点东西吧，这是让厨师专门给你炖的火鸡汤，喝了暖暖身子。”

　　来的可真是时候。

　　闫筝也没拒绝，捏起一块啊酥饼，吃了起来。
　　这糕点绝非跟外面卖的一样，一点也不甜腻干硬，一看就是刚做出来的，还带着微微的温度。而酥饼皮脆馅糯，咬开发现里面的馅也十分精致，红豆沙掺着桂花酒酿，光是闻起来就沁人心脾。

　　没一会儿，闫筝已经吃完了四五块，刚才还饿着的肚子顿时撑得饱饱的。
　　罗昭看她吃得差不多了，打开盛有火鸡汤的饭盒。

　　“不喝了。”闫筝道，她已经吃饱了，又不是坐月子，喝一碗浓浓的鸡汤干嘛？
　　然而罗昭像是没听见似的，自顾把里面装汤的夹层端出来，用勺子轻轻搅拌。

　　“……”
　　纳闷他是不是听不懂人话，闫筝正要制止，就看见他往旁边的桌子上轻瞥了一眼：“就动了一块面包，你告诉我你吃饱了？”

　　闫筝懵了，她饭量小，就是吃饱了，怎么了？
　　还不允许人吃饱了。

　　可闫筝最终没说什么，因为那飘来的汤味实在太香了，确实非同一般，秉着这辈子可能也就尝这一次的机会，闫筝提了口气，活脱脱又腾出半个胃。
　　她刚想伸手自己去端，结果被手背一弯，血管里的针滚动一下，吓得她赶紧把手放回去。

　　罗昭静静地看着她惶恐的表情，轻笑一下，盛了一口汤，放在嘴边吹了吹，然后送到闫筝跟前。
　　“……”
　　她尴尬道：“我还是自己来吧。”

　　说着便要去抢他手里的勺子，罗昭一抬手，因为身高的绝对优势，轻而易举便躲开了。

　　此刻，闫筝离他很近，罗昭身上还有刚洗完澡出来，未散尽的水汽。
　　朦朦胧胧间，她感觉自己撞进了一片星空，而对方的眼睛像是一片星辰大海，连带着鼻梁上的小痣也像融入星辰里的微小粒子，在日光的照耀下闪着淡淡的浅棕色。
　　“……”

　　闫筝的脑子僵硬了半晌，差点就被他的美色给诱惑了。
　　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说：“我自己来就可以。”

　　罗昭眼里的光渐渐暗下去。

　　“不行。”
　　他强硬地道，闫筝没敢说话，看着他一点点凑近，把自己逼到了床靠背上，再不能后退。

　　闫筝从来没见过有人的目光会变化得那么快，她听见自己的心剧烈地跳动，然后听到他说。

　　“你是不是觉得，你那个小男朋友喂你，会更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