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筝》臻杏

45、第四十五章

　　闫筝并不是全然晕死过去，她还是保留一些残存的意识的。
　　她能感觉到轿车在经过颠簸路段时发出的波动起伏，雨水敲打车窗的声音，以及达到医院门口救护车由远及近呼啸，在她耳边终于不再变化，一直那么尖锐得鸣响着。

　　闫筝一度以为是接自己的救护车来了，意识浅薄之时对时间和空间的感知都有错乱，心里害怕极了，拼命想睁开眼查看情况。
　　然而她眼睛太沉了，根本睁不开，闫筝用尽全力只眯开了一道缝，看见医院雪白的天花板和刺目的LED灯管，被照得脑袋一晕，又沉睡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闫筝被手背一阵阵刺痛吵醒。

　　这回不再像刚刚那样虚弱无力，她感觉自己就像睡了一觉，醒来后精神百倍，几乎立刻就睁开了眼睛。
　　她首先看到的是就在自己头顶上方的输液架，几袋液体正在缓慢输入她的体内。她躺在一张诊疗床上，前方是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都是塑料制的，桌子上堆着许多杂乱无章的纸张，一杯冒着热气的烫水熏着未灭的电脑屏幕，仿佛刚才有人待过。

　　这绝对不是普通病房设置，倒像是哪个医生的诊室——闫筝觉得这简直匪夷所思极了，懵懂地试图唤醒自己几个小时以前的回忆，好像自己坐进罗昭的车里之后就开始不舒服，在离开前跌入了一个人的怀抱……
　　正想着，突然看见一个人开门进来。

　　进来的不是在这间屋子坐诊的医生，而是罗昭，看见闫筝醒来还坐了起来没有惊讶，自顾拿起桌上的热水喝了一口。

　　他身上是半湿的，额前的碎发几乎全被浇湿了，叮了当啷地垂在眼前，几乎遮住半边脸。
　　罗昭把头发整个向后捋去，露出整张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精致面孔，闫筝怔住，竟然生出一股奇怪的想法——他梳大背头应该也挺帅的。

　　直到罗昭的视线扫过来，像是会读心术一样看穿她的内心，闫筝才把自己歪到十万八千里的心思给拽回来，想起他们二人相遇的初始原因。

　　“你……”
　　闫筝刚要说什么，手背紧接着又是一阵刺痛，她疼得低呼一声。

　　这才想起自己刚刚就是因为输液疼才醒来的，这回因为巨大的割裂感竟然把疼痛都忘了。

　　“别动。”罗昭走过来，把输液器夹死，“我去叫医生。”
　　闫筝忍住疼痛，看着他走出去。

　　过了一会儿，罗昭带了个护士进来，后者看了眼她正在输的液体，解释道：“你输的是钾，这药输快了就是手疼，我先给你调慢点，后面还疼再叫我。”
　　闫筝：“我怎么会缺钾？”

　　护士边给她调慢滴速边说：“你没好好吃饭吧。相关的指标都挺正常的，不用担心，我看你也挺瘦的，干嘛想不开减肥啊。”
　　“……”
　　闫筝没回答，她其实没在减肥，只是自己一直吃饭不规律，这半年来基本一天就一餐，晚上回家懒得做就不吃，也没感觉太饿。

　　她说了句“谢谢”，待护士走后，屋内只剩下她和罗昭两人。
　　空气渐渐凝固，气氛变得尴尬极了。

　　闫筝心里想的是，液体调得这么慢，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输完，怕是没法摆脱罗昭了。
　　而罗昭心里想的则是，她身上瘦得都快没二两肉了，怎么还敢减肥。

　　闫筝率先打破沉寂：“我自己可以，要不你先……”

　　“为什么减肥。”
　　罗昭打断，冷冰冰地说。

　　闫筝百口莫辩，同时觉得罗昭的关注点真的挺奇怪的，明明连今天最关键的问题都还没有说清楚，就东拉西扯地转移话题。

　　“你不用想着怎么摆脱我，我就在这，不走。”他坐在床边，靠在输液架上，望着她。

　　“……”
　　闫筝放弃了自己的所有的小心思，如实说：“我没减肥，就是最近没怎么按时吃饭。”
　　为了防止对方再揪着这个问题不放，闫筝把话题转移，先是感谢了一下罗昭送她来医院，然后明知故问，“你为什么在南淮？”

　　罗昭侧脸盯着他，视线里仿若有暗流涌动，大概是室内暖风开得太足，他突然感觉有些燥热，勾住领带往下拉了拉，起身坐到闫筝身边。

　　闫筝吓了一跳，立刻坐直，却因为这一举动和他的距离再次拉近，她甚至能清楚看见到对方根根分明的眼睫毛。
　　男人蹙着眉，目光锐利而清冷，又带着无限柔情与淡淡的忧虑，几种毫不相干的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顺着瞳孔蔓延，缠绕在他轻薄多褶的双眼皮、微微下吊的眼角上，连鼻梁骨一侧小痣都染上了一股哀凉的意味。

　　闫筝几乎预感到他要做什么，果然下一秒，罗昭便倾身压下来。他一只手抚住她的后脑勺，把她往内轻轻一带，在唇齿交融间缓缓道：“闫筝，你还打算装傻到什么时候。”

　　闫筝感觉自己的大脑“轰”的一声，根本无力推开，身子像是软了被他禁锢在这一方小小天地里，体味二人唇齿相依的每一寸。
　　她觉得这简直荒谬。

　　奇怪的是，在罗昭突破了她的齿关后，闫筝竟然没有觉得排斥，反而在巨大的震撼中生涩地回应他的吻。
　　他身上有最让她迷恋的薄荷清香，一时，她竟然分不清自己是爱上了这香，还是爱上了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闫筝的眼角都被吻得渐渐湿润，窒息感涌来她终于清醒，用力推开了他。紧接着便开始懊恼，自己竟然接受了他的冒犯这么久，甚至还有点享受。

　　闫筝的脸变得红扑扑的，羞愤得像一只生气的兔子：“罗总请自重！”
　　罗昭的眼里满是情欲，一向冰封般的瞳孔现在如烈火熊熊燃烧。

　　他似乎感觉自己有些不清醒，又或者说，是他再也等不下去。
　　罗昭自诩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内，事态的变化却不再朝着设计好的走势发展，好像面前的女孩有无限魔力，在吸引着他向前。

　　可他明明知道自己不配有这样一刻。
　　闫筝对他，该当恨之入骨。

　　”闫筝。”罗昭说，“我爱你。”

　　“……”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轻微的喘息声。

　　闫筝猛地咬了下自己的舌尖，血腥味蔓延，她才发觉这一切都不是梦。可她竟然没有很惊讶，也许一开始就知道对方的想法，可她没想到这一刻会这么快到来，以罗昭的性子，应该徐徐图之才是。
　　但是她又有些庆幸，这是不是就证明，罗昭对她不全都是利用那么简单，也是有一点点不可自控的真情在的？

　　毕竟现在绝不是一个成熟的时机。

　　后知后觉，闫筝的脸爬上了两抹红晕，她试图把头别开，可是后脑勺被罗昭的大手扣着，根本难以动弹。
　　闫筝只能被迫僵硬地盯着他炽热的瞳孔，惊慌失措地望向那片熊熊焰火，她开始感觉发热，后背渐渐湿了，好像真的置身火海似的。

　　爱一个人可以假装，可爱意的眼神是没办法骗人的。

　　闫筝不知道自己今天怎么总是给自己这样洗脑，明明之前他对自己做过那么多不近人情的事。想到这，闫筝猛地将他推开，在罗昭松开她的那一刻，她的身子又往后移了移，恨不得避罗昭而不及。

　　现在这个男人很危险，倘若自己说了什么激怒了他，自己怕是连个全尸都没有。

　　罗昭看着她这副受惊的样子，轻嘲地扯了扯嘴角：“躲什么？”
　　他又往前凑近了一点，“难不成，我还能吃了你？”

　　“……”
　　闫筝无语，再看向他的眼睛，眼里的炽热已经褪去了，又恢复了那副冷淡目中无人的模样。

　　因为两人的注意力都在刚才那件事上，连液体什么时候输完了都不知道。还是罗昭一抬头，看见液体已经走空了，眼看着就要进空气，立刻把护士叫来拔针。
　　闫筝怕疼，拔针的时候手抖成筛子，连看都不敢看。

　　“别抖。”护士冷漠地道，“越抖越容易扎到你，你忍一下马上就结束了。”

　　可闫筝这是生理性发抖，根本就控制不住。罗昭干脆把她的头埋在自己怀里，轻轻在她耳边说：“别看。”
　　鼻间是他身上那股好闻的香，冲淡了医院的酒精味。闫筝闭上眼睛，紧紧靠早他怀里，没想到这样真的管用，闫筝的身体终于不抖了，连带着心情也放松下来。

　　护士看着俩人秀恩爱的大型虐狗场面，只是冷淡地抬了下眼皮便继续撕闫筝手上的胶布，似乎对此事已经见怪不怪了。
　　她一只手摁住针眼，另一只手飞快拔出针头，丝毫不拖泥带水，连一滴血丝都没溢出来。闫筝只感觉针头在血管里滚动一下，甚至还没来及感受那种痛感就结束了，错愕地从罗昭怀里露出头：“诶，你拔得不疼？”

　　护士翘了翘嘴唇，道：“当然，我的技术是很好的。”

　　“……”
　　“摁着，五分钟啊。”

　　闫筝正要伸手，罗昭却比她更快一步摁在针眼处，冲护士道：“麻烦了。”

　　因为这么一个小插曲，刚才那段深情的告白甚至都没有一个明确的回应，就草草收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