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如风有信》陈予椿

3、“让她坐我这里吧”

　　2015年8月29日，星河正式开学。

　　学校特意空出一天的时间，来供高二年级更换教室和宿舍。

　　流程是这样的，先去教学区找班主任签字，之后会领到一张标明宿舍及床号的循环单，按照表单上的指示到生活区搬宿舍，收拾好后找生活老师签字，最后到教学区交回循环单。

　　陈一涵来到教学楼下，看到公告栏前围满了人，上面贴着各个班级的具体位置。

　　她正发愁怎么挤进去，突然看到人群里钻出了一个人。

　　“这么巧。”对方也看到了她，伸出手和她打了招呼。

　　“跟我走吧，我已经摸清楚七班在哪了。”

　　陈一涵朝余硕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他的邀请。

　　“你猜咱们的新班主任是谁？”余硕低头问道。

　　“之前传言说莫主任会亲自带一个实验班，不会是他吧？那也太倒霉了。”

　　“坏消息，传言是真的。不过好消息是，他带二班。”

　　“你说话能不能别绕这么大一个的弯，吓我一跳。”

　　“你就不好奇咱们的班主任是谁吗？”

　　“只要不是小莫，谁都行。反正马上就要见到了。”

　　“是马元亮。”

　　“啊？学校之前不是觉得他太不正经，不让他当班主任了吗？”陈一涵不免有些吃惊。

　　毕竟谁家班主任会每天课活拽着班里学生去陪他打篮球。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最景仰马元亮的一点就是，他从不以管理学生为己任。你都不知道之前赵小丽天天把我叫她办公室里，那些没有用的大道理，我都快背下来了。”

　　赵小丽是陈一涵的班主任，同时也是余硕的语文老师。

　　陈一涵听说过一些有关赵小丽和余硕的爱恨情仇。赵小丽最推崇刻苦那一套，每天在班里讲她高中时的励志往事。其他学生倒还好，哪怕心里不认同，表面上还是会装装样子，可她偏偏遇上了余硕。有次班会，她正讲到自己挑灯夜读的时候，余硕直接戴上了耳塞，埋头就开始做数学题。

　　赵小丽气坏了，让他滚出教室，结果余硕看都没看她一眼，拿起数学卷子就走到了教室门外。

　　估计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下定决心要感化余硕，以拯救一位正值青春期的失足少年。

　　她将余硕考入实验班这件丰功伟绩归功于自己，走在路上头抬得格外高。

　　可年级上谁不知道余硕是因为中考失利，才没能在高一进入实验班。

　　本来就是实验班的苗子，这事还真和她没太大关系。

　　聊着聊着，他们便走到了四楼。

　　“405应该往左拐吧？”余硕问。

　　“405？不就在我之前班的斜对面吗？”

　　“你别说，还真是。我有点印象了，是该往左拐。”

　　陈一涵已经想到日后会有多尴尬了，面对一群半熟不熟，又无法躲开的人，这招呼是该打还是不打。

　　“怎么突然愁眉苦脸的？”余硕像是发现了什么。

　　“你看，405在那。”陈一涵忙转移了话题。

　　一走进教室，陈一涵就看到了很多副熟面孔，都是年级上的一些风云人物。

　　余硕熟络地上前打着招呼，她环视一周后，随便找了个空位把书包放下，走上讲台去找马元亮领循环单，独自一人离开了教室。

　　陈一涵宿舍一共有三个人要走，她们前一晚便归纳好了行李，方便第二天直接带走。

　　从四楼到三楼，她前前后后跑了三趟，才将东西彻底搬完。等收拾好后，已经到了中午的饭点。

　　她决定先去吃饭，等下午再去教学区交循环单。

　　时间还算早，再加上是开学第一天，食堂里的人并不多。这还是她上高中以来，第一次连队都没有排，就如愿吃到了饭。

　　倒完餐盘后，陈一涵刚走到餐厅后门，就看到地上有一张掉落的循环单。

　　“谁啊，这么倒霉？”犹豫几秒后，她选择了无视。

　　或许是良心隐隐有些不安，没走几步，她还是转身回去，捡起了那张表单。

　　不捡不知道，一捡吓一跳，上面赫然写着的是……余硕的大名。

　　倒是也不奇怪，毕竟余硕这个人，看起来就不怎么靠谱。

　　本来是要回宿舍午睡的，现在竟有些不知道该去哪里了。

　　陈一涵回到食堂，绕了整整一圈，也没有看到余硕的人影。

　　星河有规定的午休时间，所以无论现在他在哪里，到点都必须回宿舍。

　　男生宿舍在女生宿舍对面，因为还在饭点，来来往往的人格外多。她一个女生站在男生宿舍楼下，实在是有些引人注目。

　　本想着只要交给一个认识余硕的人就好了，应该不需要等太久。可蹲守了近十分钟，连一个人影都没有看到。

　　不仅如此，认识她的人倒是见了不少。陈一涵选择无视他们来回打量自己的眼神。

　　八月的太阳仍旧毒辣，晒得她恨不得立刻冲上楼，把循环单甩在余硕的脸上。

　　但一想到昨晚的事，气便随可乐的气泡消散了一些。

　　“看来，有些人情不能随便欠。算了，权当还债了。而且余硕这个人，也不算坏。”

　　终于，一个人的出现，让她看到了曙光。

　　赵鹏是余硕的初中同学。

　　陈一涵和赵鹏倒也算是认识，毕竟高一在同一个班，只是没怎么说过话而已。

　　因为站的时间过长，她双腿有些发麻，身子微微晃动着，走向了赵鹏。

　　“这是余硕的循环单，如果他在宿舍的话，麻烦你帮忙还给他。”

　　“哦，好。”

　　“谢谢，麻烦了。”

　　她看出了赵鹏脸上的疑惑，趁他还没问出口，转身迈大步子就离开了。

　　还是让余硕去解释吧，让她和赵鹏多说几句话，光是想想就要尴尬到扣地了。

　　一进宿舍门，她就看到李多乐在给大家分零食。

　　“一涵，你回来了，你的那份我放你床上了。”

　　“谢谢你啦。”

　　她和李多乐都是从四班考来的，虽然之间并没有太多的交集，但在这样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总是带点"亲人相见热泪两行"的感觉。

　　而且李多乐的性格就像她的名字一样讨喜，多乐多乐，每天都很快乐。

　　见舍友都很热情，陈一涵也大大方方的做起自我介绍来。

　　“我叫陈一涵，和李多乐一样，四班来的。”

　　其实在踏进宿舍的前一秒，她还在担心会和大家相处不好。

　　现在看来的话，这些担心着实是有些多余了。

　　午觉过后，她和李多乐一齐来到了教室。找马元亮交回循环单后，走到了自己提前占好的位置上。

　　“这个包，怎么这么眼熟？”她的目光停留在了旁边的桌上。

　　“别猜了，是我。”包的主人适时出现。

　　“怎么又是你？”

　　“你别这么惊讶，这个教室就这么大点地，碰到我多正常。”

　　“我不是这个意思。”

　　“对了，赵鹏都告诉我了，循环单的事情多谢啦。”余硕把椅子从桌下拉出，不顾还在一旁站着的陈一涵，直直坐下下去。

　　“坐一起也没什么吧，他又不会吃了你。”陈一涵心里安慰着自己。

　　正要坐下的时候，她从余光里瞥见了正在朝她挤眉弄眼的李多乐。

　　见对方勾了勾手，陈一涵没有犹豫，拿起书包便从课桌的右侧绕了出去。

　　直接离开似乎不太好，于是从余硕身边经过的时候，她特意腾出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算是慰问。

　　然后，头都不回的走到了李多乐身旁的空位上。

　　“没良心。”陈一涵走远后，余硕才小声嘀咕道。

　　整个下午，教室里都闹哄哄的，完全没有陈一涵刻板印象中实验班的样子。

　　不过这完全能解释的通。七班的特殊之处在于，名义上虽然是理科实验班，但它的所有人员都来自于普通班，可以说就是把普通班成绩拔尖的学生放在了一起。

　　所以他们这个实验班的含金量，远没有一班和二班高，那才是货真价实的实验班。

　　开完一场班会后，陈一涵终于明白年级上那些关于马元亮的传言是哪来的了。

　　“你们可以质疑我的一切，人品、性格、以及为人处事的能力，但我的教学水平绝对毋庸置疑。想当初我带的班，光物理一门能拉其他班7分……”

　　之前班主任一开就是两个小时的班会，到了马元亮这里，被浓缩成了五分钟。其中有两分钟，还是在介绍他自己的传奇经历。

　　“这个老师……也太酷了吧。”她不禁感叹道。

　　开完班会后，马元亮提出要调换座位。

　　“提前声明，按入班成绩排座位，是昨天开会主任专门交代给实验班班主任的，并非我本意。所以，有怨言别骂我。”

　　因为马元亮的这句话，全班哄堂大笑。他的意思不就是：别骂我，骂领导呗。

　　但此刻的陈一涵顾不得笑，因为她已经心如死灰。

　　“我就说来实验班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她心里不停咒骂主任是个大傻x，然后灰溜溜的收拾好东西滚到了教室门外。

　　她倒是有自知之明，一个人默默移到了队尾，准备接受来到实验班的第一次审判。

　　“一会怎么演呢，是不是应该表现得毫不在意，让所有人都觉得，我陈一涵，压根就不在乎排名。”

　　她不清楚自己在外面站了多长时间，但应该很久，久到楼道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陈一涵。”

　　在听到自己名字的瞬间，她的心快速跳动起来。

　　陈一涵深深吸了一大口气，好堵住身体里的气阀。

　　毕竟人得为自己争口气。

　　走进教室后，陈一涵才明白她刚才的想法是多么不切实际。

　　她甚至都不会伪装，因为她压根不知道不在意，应该以什么样的姿态表现出来。”

　　“真可悲啊。”

　　之后每次想起这个时刻，她总会感慨同样一句话。

　　现实是，她站在讲台上，头低低垂下，连台下人的目光都不敢去面对。

　　更让人难堪的是，班里的四十四个人都已成双结对，她成了那个唯一多出来的人。

　　“太缺德了，既然要两个人一桌，为什么一个班要安排奇数个人。”陈一涵听到台下有人为她打抱不平，心里才稍微好受了些。

　　起码这个班里有人不认为她是那个多余的人。

　　她知道马元亮也很为难，但把她晾在讲台上，还不如直接为她安排一个单人座位来得痛快。

　　起码那样的话，这件事情也就过去了，不至于在这里一直耗。

　　再这样下去，她的那点尊严，真的要耗光了。

　　“要不……我坐那里吧。”陈一涵指了指靠窗边最后一排的位置。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已经报了视死如归的想法。

　　台上同样发愁的马元亮像得到了解救，他正准备点头，就被台下突然冒出来的人声打断了。

　　“老师，让她坐我这里吧。我之前一直都是一个人坐，习惯了。”余硕的这句话，不像是请求，倒像是通知。

　　陈一涵看向余硕，他直勾勾的目光，让她再也无法平静。

　　“就按余硕说的办，陈一涵是吧，你坐那里。”马元亮边说把擦了把额上的汗。

　　等马元亮同意，余硕拿起书包一个人走到了最后一排的位置上。

　　陈一涵坐在余硕让出来的位置上，脑海中一直回荡着他刚刚的那句话。

　　“让她坐我这里吧。”

　　她以为自己在深渊里，直到少年朝她伸出手。

　　八年后的她，仍旧在心疼那个时候的自己。但与此同时，她一定会记起那个救自己于水火之中的男孩。

　　她想，他一定是看出了自己的窘迫，才会有那样的举动。

　　以至于他的伟岸形象，从那一刻便牢牢树立在了她的心里。

　　这么多年，从未更改。

　　她转头看向他，他也正看向自己。

　　相视一笑的瞬间，一切都变得明朗。

　　人活着是为了什么，或许是为了看路边摇尾巴的小狗，或许是为了听耳机里循环的抒情歌，又或者是为了在吵吵闹闹的世界里，将一些瞬间牢牢记下。

　　而我记住了你，就不会再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