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如风有信》陈予椿

4、一朵黄色香槟玫瑰

　　接下来的几天里，陈一涵总是密切地关注着余硕的动向。

　　她想感谢余硕帮自己解了围，可话到嘴边，怎么都说不出口。

　　好在余硕本人对这件事情一点都不在意，或许他是真的喜欢一个人坐吧，帮她只是顺便的事。

　　第二天中午吃饭时，陈一涵右边的女生不小心把醋洒在了桌上，陈一涵端着盘子起了身，好方便那个女生清理。

　　和她隔着两张桌子的余硕突然间也站了起来，似乎还给她递了一个眼神。

　　“眼花了？”虽然有些疑惑，但余硕这一行为实在是没有道理。

　　桌子打扫干净后，她将餐盘放在桌上，忍不住又看向了余硕所在的方向。

　　他坐在原位上，不知道在和旁边的人聊些什么。

　　见对方没什么反应，她埋下头继续吃饭。

　　吃完饭后，陈一涵起身去倒餐盘。一扭头，发现余硕正紧紧跟在自己身后。

　　“发什么神经？不不不，这么说不合适。对，他一定有事找我。”她倒是替余硕解释清楚了。

　　陈一涵在餐厅门外等余硕，而和她一排站着的两个男生，都是在等自己的女朋友。

　　她正犹豫自己要不要离他们远一点的时候，余硕走了出来。

　　“比我想象中悟性高一点，起码能看出来我在等你。”余硕一边走向她，一边满意的点了点头。

　　“我怎么觉得是我在等你。”陈一涵心里默默吐槽道。

　　“那请问余少有什么吩咐？”她故装轻佻语气，以此来拉近和余硕的距离。

　　“下午课活别出去，到时候我去找你。”

　　“啊？找我？”陈一涵指了指自己，满脸不可思议。

　　“对，就是找你。”

　　“那我能问一下找我有什么事吗？”她快速消化了信息，接着问道。

　　“不能。”

　　很决绝的语气。

　　“那我不问了。对了，昨天的事，谢谢你。”陈一涵识时务的没再追问下去。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刚好想起来了。”

　　“也不完全是为了你吧。林筱筱和我八字不合，和她坐在一起，我怕倒霉。”

　　林筱筱就是陈一涵的新同桌。她们还没有说过话，不过陈一涵表示完全理解，毕竟她也没好意思主动和对方打招呼。

　　“你和林筱筱之前认识？”

　　“谈不上认识吧，初三的时候在同一个竞赛班待过。给你提前打个预防针，她要是对你态度不好，你也别太伤心，毕竟对我也没好到哪去。”

　　听到这番话后陈一涵终于松了口气，毕竟一个刚认识几天人，就莫名其妙的对她好，着实是有些吓人。

　　“下午的事情别忘了。”临到分别余硕又嘱咐她一遍。

　　“不会忘的。”

　　还没走进宿舍门，陈一涵就看到五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她，上下打量，来回扫视，嘴角还带有一丝诡异的笑。

　　她呆滞在宿舍门前，迟迟没有踏出最后一步。

　　“小静，你再阐述一遍刚刚在餐厅门口看到了什么？”

　　“报告，看到陈一涵和余硕单独走在一起，两个人很是甜蜜。”

　　“小静专门跑回来通风报信，我们本来是不相信的，但刚刚不小心透过窗户看到了一些少儿不宜的画面，现在不得不信了。所以，你们俩……什么时候……？”李多乐边说边上前搂住了陈一涵的肩。

　　“首先，用词不当。其次，我俩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你们为什么会一起回来，还有昨天的事又怎么解释？”小静的每一个问题都问在了关键点上。

　　“对，你不说我都忘了还有昨天的事了，当时我就觉得很奇怪，余硕是什么很好心的人吗？”

　　五个人开始七嘴八舌的讨论，当事人连一句话都插不上。

　　“我可以解释。”陈一涵不得不提高了音量。

　　“一起回来是因为刚好遇到了，就多聊了两句。余硕那个人你们也知道，路上碰到一只狗都能聊起来。关于昨天的事情，首先不可否定的是，余硕人确实不错。但他自己也亲口说过，喜欢一个人坐，所以我们这顶多算是各取所需。”

　　刚解释完她就有些后悔了，因为这些理由听起来的确没什么说服力，反倒像是在辩解。

　　她确实没有完全说真话，但总不能告诉她们余硕帮自己是因为和林筱筱有私人恩怨，一起回来是因为下午有事要找她吧，这样不更说不清了。

　　好在午休铃在此时响起，不然再这样被逼问下去，她顶不住压力，迟早把余硕卖了。

　　平躺在床上，她抬眼向上望去，看到的是已经发黄的天花板。之前也有过很多这样的时刻，那时候她总觉得天花板低的快要把人压死。而侧过身子后，仍是一面墙。

　　一个人的时候，总会想很多。

　　陈一涵觉得自己的人生像是一本早已设定好的小说，当下所走的每一步，都是为了解锁后续情节。

　　委屈的情绪一上头，她就开始质疑身边的一切，认为造物主对她太过苛待。

　　所以她迫不及待想要完成主线任务，好对未来一探究竟。

　　看看自己会不会一直不幸下去。

　　可此时此刻，她忽然觉得，那破败的墙角，或许能开出一朵花。

　　……

　　平日里习惯赖床的陈一涵，破天荒的在起床铃声响起的瞬间就从床上爬了起来。

　　她想着趁大家还未清醒，先逃走再说，省得再被一顿审问。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黑板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化学公式，陈一涵被晒得更加心烦意乱。

　　既然已经听不懂了，她索性放弃，低下头开始誊抄化学老师的板书。

　　终于在抄完最后一个反应原理，脑中揣测了八百个余硕让自己等他的原因后，下课铃声准时响起。

　　“今天下午才坐了不到两个小时，怎么疼成这样？”她合上笔记本，伸出手捏了捏肩颈处的位置。

　　“同学，你抄的这些东西课本上都有，有上课看表的时间，不如多听老师讲会课。”

　　瞬间的惊讶很快转化为了羞耻，她垂下眼角，感受到了脸颊的温度在徐徐上升，还有额角处渗出的汗珠，无一不证明了自己的心虚。

　　林筱筱随口说出的一句话像是一把利刃，深深扎进了陈一涵心里。她知道林筱筱说的没错，就是觉得有点委屈。

　　抄笔记是没有用，上课也不应该看那么多次表，她也很想听懂，可能是太笨了吧，才会适应不了实验班的节奏。

　　“怎么不高兴？”余硕看到林筱筱离开了教室，立刻跑到了前排，将她凳子一拉，直直坐了下去。

　　“没有不高兴，就是在想老师刚刚上课讲的一道题。”

　　“哪道啊？我教你。”余硕说着要翻她的练习册。

　　她慌忙夺下，毕竟那页选择题，她一共也没对几道。

　　“不用了，我已经想明白了。你呢，找我究竟什么事？”

　　“这个给你。”

　　藏在余硕背后的，是一支黄色的香槟玫瑰。

　　“那个……这个……不太合适吧。”陈一涵吓得连连摆手，她觉得余硕一定是疯了。

　　看到对方的反应，余硕扬唇一笑。

　　“你想什么呢？赵鹏和我讲了前天晚上你们班的事。这是我从我们班送我的那捧花里挑出来的，隔了两个晚上有点蔫了，不过我保证这支一定是里面最新鲜的。你好好收着，不许嫌弃。”

　　陈一涵这才抬起了头，脸上的羞红还未褪去。

　　她指尖微颤，小心翼翼的从余硕手中接过那支黄色玫瑰。

　　“余硕，谢谢你。”

　　是发自真心的感谢。

　　“这有什么？鉴于你替我挡下了林筱筱，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一定在所不辞。”

　　“好，我一定不客气。”

　　“老马还等我一起打球呢，先走了。”

　　陈一涵看余硕一步步走远，直至彻底从她眼前消失。

　　关于陈一涵的第二人生，是从遇见余硕的那一刻开始的。

　　明明是萍水相逢，她不知道余硕为什么会对她这么好。这个问题到了美国之后，她也没想明白。

　　他们还没有分开的时候，她不敢问出口。

　　后来，她就再也没有见过余硕了。

　　出国前一晚，她一个人在酒店周边散步。不知怎的，就走到了一家纹身店门口。

　　年轻的女孩从店里走了出来，正要锁门的时候，注意到了身后的她。

　　“还营业吗？”

　　女孩有些吃惊，但很快就点了头。

　　她说要纹一朵黄色的香槟玫瑰，在胸口的位置上。

　　小冉，也就是这家纹身店的老板，之前是美院的学生。毕业的第一年，她听了父母的话，考上了老家的编制。工作之后，开始倒还好，想着慢慢也就习惯了。半年之后，她辞了职，一个人来到了广州。

　　这是她在广州的第五年。

　　“这五年里我尝试过很多工作，开始在广告公司做设计，后来在一家影视工作室做策划，还在清吧当过一段时间的调酒师。再后来手里有了点钱，就和朋友合伙开了这家店。谁能想到，这竟然是我目前坚持的最久的一份工作。”

　　小冉很快为她绘制好了初稿，她看着纸上那朵绽放的黄玫瑰，觉得还差了点意思。

　　“它应该是有些枯败的。”

　　小冉立刻拿起画笔修改了起来，“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要求。”

　　“有些奇怪吧？”

　　小冉轻笑道：“我们这一行，什么要求都不奇怪。纹身本身是一件主观性很强的事情。大多时候，纹身都是被赋予了一定意义的，可能是因为一件事、可能代表了一个人，或者说是一种信念。”

　　“人就是很矛盾，嘴上说着要忘记，却又害怕遗忘的到来。所以会想尽办法，多留住一些，这就是纹身的价值之一吧。”她将自己的内心袒露给了眼前的这个陌生人。

　　“那你呢，你害怕忘记的是什么？”小冉将修改好的画稿递给陈一涵。

　　“我害怕忘记送我花的人。但其实从很久以前开始，我记忆里有关他的一切，就在慢慢消失了。”

　　娇艳的玫瑰刻上了时间腐蚀的痕迹。属于她和余硕的那段过往，也早就面目全非了。

　　余硕，我要走了，可能很久都不会回来了。
　　五年前你对我说过，我生来就属于天空，以后一定会飞得更高。当时我没有说出口的话是，无论我飞到哪里，没有你在我的身边，一切就没有意义。
　　花会枯萎，但爱不会。
　　余硕，大洋彼岸的思念不会停止。
　　勿念，一切安好。

　　陈一涵坐在飞机上，在手机关机的前一分钟发送了这封早已编辑好的邮件。

　　分别后她第一次试图联系他，就是为了说一句再见。因为她最讨厌不告而别。

　　她不知道他会不会看到，无愧于心就好。

　　少年清瘦的倒影映在玻璃上，飞机徐徐升起，亮起的屏幕再次暗淡。

　　“一路顺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