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她谁都不爱》红烧雀

26、第二十六章

　　风声小了，可雨声还在檐下淅淅沥沥。

　　白珏坐在錾铜勾起来的纱衾后头，那纱衾是缃色的，上边微微勾勒着黛绿的花纹，花纹上又用银线绞了边，然后垂下来四角都用金珠儿压住。桌子旁边静静燃着一烛灯火，火光投过来，昏暗的房间里，纱衾上的金珠与银线反射着迷蒙的光线，端地是精致秀美。

　　可再美，也掠不过那中间一抹绝色。

　　周明绪立在窗边，此刻回头望去，直觉得心头发软，像是温温的水拂过，叫他温热得正是有些不知所措，最后又将他整颗心都浸住，让他心尖尖都无助的发颤。

　　他定了定，微微一笑，走了过去。

　　白珏坐在绣堆里，神色难辨地望着走过来的人。

　　周明绪慢慢上前，一豆灯火将他的影子拉长，再又变短，最后影子也斜斜地笼罩在她身上。

　　他与她不过隔着一尺。

　　白珏手中还握着刀，她微微仰头，直直地看着他，并不开口。

　　周明绪背着光，灯火在他头发上照出细细茸茸的小绒毛，他似乎是才换过衣裳，身上还带着淡淡的皂角香。

　　他的神色很温柔平和，人一旦平和，就会让旁边的人也跟着安心，然后就见他微微地笑着，伸出了一只手，试探着一般轻轻握住她的手腕。

　　就像那天夜里他伸出的手一样，他只是用拇指和食指隔着她的袖口，轻轻捏住她腕骨处的地方。

　　薄薄的体温从那处传来。

　　但他的力道并不会让人觉得唐突，甚至还能感受到一丝小心体贴。

　　而他仍旧是微微笑看着她，并不怵她手里此刻还握着的刀。

　　然后他轻轻将她一带，手上微微用力，牵着她，面上还带着笑意，眼神示意着她与他走。

　　白珏一只手腕被他牵住，她换了另一只手握住匕首，却也并没有挣脱他，而是顺着他的力道，下了榻。

　　见她没有反抗，周明绪的神色显得更加开心，他一手牵着她，一边回头笑望着，然后他带着她，走到了里间的一处壁柜那里。

　　壁柜有两人宽，里面是用来挂不常用的衣衫和褥子的，寻常也不怎么打开，白珏看见周明绪在壁柜前停住，她的心头浮起纷繁的猜测。

　　怎么，难道是想用这柜子来害她？

　　柜中杀人，墙中埋尸……

　　白珏越想越不对劲，正拿着刀，想先下手为强，就见周明绪打开了壁柜的门。

　　柜子里分上下两层，中间用齐小腿高的檀木格板分开，下层里整整齐齐摆着冬日里用的厚褥子，有鹅绒的、鸭毛的还有孔雀羽的。

　　上层放了些衣衫，俱是锦绣绮罗，绫罗绸缎。

　　白珏正惊疑不定，周明绪就将她带到了柜子里，还准备顺手阖上门。

　　白珏瞬间怒起，以为他这是要做甚么，立刻就甩开他的手，将他压在了柜子里，死死抵住。

　　柜子中的格板齐小腿那，两人这么一推搡，正好一齐跌坐在柜子里。

　　他们此刻坐在锦绣绸缎当中，白珏立刻翻身，将周明绪压了个正着，他倒在衣堆里，头上束发的乌木冠好似再也承受不住，斜斜歪在了一旁，几缕发丝狼狈地散落开来。

　　一线灯火从柜门缝中露出，白珏这才能看清他的神色，只见他仍旧是表情柔和，只在被她扑倒时惊讶了一瞬，就又立刻笑了。

　　白珏的一只手抓住他的领口，将他抵在柜子里，自己跨.坐在他腰腹间，另一只手用匕首抵着他的喉咙。

　　无论他做什么，她决不会让他得逞。

　　就见周明绪被压在她身.下，却一点也不慌张，只是慢慢的、缓缓地摊开了双臂，然后他又缓缓地抬起了手。

　　白珏寒毛竖起，不知道他还想做什么。

　　正当她犹豫不决是当即用匕首刺下，还是挥手拍开他的双手时，周明绪的手已经触到了他想做到的事。

　　他轻轻地、却不容置疑地，用双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他的手掌宽厚，拇指的地方抚着她的鬓发，四指向后缠入她的发丝，手掌心的地方，正好捂着她的耳廓。

　　他的手心很温暖，感受到这样的温暖，白珏才知道自己的耳朵很冰，被他捂住的地方，只能听见他掌心里那一点封闭的空间里的声息，嗡嗡的，像是脉搏，又像是海螺。

　　他的嘴唇一张一合，白珏看见他在说话。

　　他说:“这样……是不是听不见雨声了？”

　　白珏怔住了。

　　就见他说完这句话，便弯着眼笑了，那笑容很是干净澄澈，还略微带着一点羞涩。

　　在狭小的柜子里，四周都是拥挤的布料衣衫，但却正因这拥挤更会让人有被包裹的安全感。

　　他的手掌很温热，那体温从两人相触的肌肤处传过来。

　　白珏的鼻尖可以嗅到他衣袖上的皂角清香，甚至还可以闻见他手指尖干冽的气息。

　　她渐渐放开了抵在他喉间的匕首。

　　周明绪也顺势坐起了身子，他捂在她耳边的手掌，轻轻擦过她的鬓发，收了回去。

　　白珏起身，从怔愣中回过神，准备推开门出去，周明绪却拦住了她，她回头看过去，就见到他竖起一只手比在唇间。

　　“嘘。”

　　然后他拿出了一个锦囊，解开倒了出来。

　　就见突然满室的光辉乍然迸射，他像是把星辉装在了袋子里，如今袋子一解开，那星辉便迫不及待地涌了出来。

　　一粒大，一粒小，一粒远一粒近的星光落在了柜子里，滚来滚去，最后散开来不动。

　　白珏这才发现，那是一粒粒的散发着荧光的珠子，有的发出的光线偏黄，有的冷冷清清如月色一般。

　　就如此橙黄月白地错落在一起。

　　“这是……”白珏怔了一下，抬眼问他。

　　周明绪笑了笑，掩上了柜门，瞬间这狭小的空间里只有地上散落的珠子散发出的点点星光。

　　光线从珠子里射出，又映照在四处的锦缎上，惹得锦缎上也照出莹莹融融的光，然后这光再一齐笼在两人身上，头发上。

　　再落到他眼睛里。

　　白珏看着笑意从他的眼睛里漾出来，然后点点的星辉在他的眼底一闪一闪，她这才发现他的下眼睫很长，眼珠子生得很漂亮。

　　清纯通透。

　　她抱着膝，坐在柜子里，背后是宽厚的柜壁，四周是堆满的锦绣，地上是大大小小散落的星子般的宝珠。

　　迷蒙绮丽的光线笼在四周。

　　忽然就安静了下来，这里真的好安静。

　　静得像是那夜在山坡上看的星，只是那星子如今落在了地上。

　　没有风也没有虫鸣，这样的夜晚里很是难得的清净。

　　周明绪坐在她对面，手撑着脸歪着脑袋对她笑。

　　他们中间隔着一地的珠子，他就坐在那儿，好似她不允许，他再也不会唐突。

　　白珏也静静地看着他。

　　屋外在下雨，风也许吹过了古树，雨也许打过了花枝，零落得满地残花。

　　可在这狂风暴雨里，他们躲在一处狭小的柜子里，窗户隔住了风啸，柜子隔住了雨声。

　　……

　　再睁眼时，已是天明，白珏从榻上悠悠醒过来，发现自己枕边装着一袋珠子。

　　抬眼环顾，房内四处都无异样，窗户上的布料也不见了，那壁柜也是如往常一般关着。

　　只有手上这袋珠子。

　　她伸出手指剥开了系带，朝里面看了看，又将一粒珠子倒在手掌心里。

　　这才发现白日里，这珠子一点也不好看，灰扑扑的，像是成色十分不好的玉石角料。

　　但对着光仔细看去，又好似能见到珠子里像是星云一般的光纹。

　　白珏将珠子倒回袋子里，收了起来。

　　这边碧枝已经端了水来叫她洗漱，她净了手，用巾子浸水擦过了脸，又用牙具洁了牙，洗漱后穿戴停当了，这才出了房门。

　　昨夜下过雨，空气显得格外净透，院子里的桃树花瓣含着雨珠显得更艳，枯枝也因吸饱了水而湿润乌黑。

　　白珏深吸了一口气，肺腑都觉得清新不少。

　　几个小丫鬟嬉笑着走了进来，见到白珏站在那儿，连忙收住嬉闹，福了一福，稀稀落落行礼道:“见过姑娘”。

　　白珏神色淡淡，应了一声。

　　碧枝见她们没得个礼数，走下廊去数落她们。

　　白珏懒得看，回身走了。

　　不一时，却见碧枝捧了个小匣子进来了。

　　“这是甚么？”

　　碧枝笑了一笑，道:“原来那小蹄子们在取笑人哩，她们从褚玉苑那边过来，说褚玉苑那边正动工修整窗户，一问才知道，原来周公子他们从北边儿过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雨，说是整宿没睡好呢……”

　　碧枝说着又捂嘴直笑，低声道:“想不到周公子一个男子，竟也怕下雨……”

　　白珏停下了斟茶的动作。

　　碧枝还在笑:“他们北边都用毛毡子，风吹不透，这边用不上，最后好说歹说，周公子愣是要在窗户上锁上布边儿，说是这样，才不怕风吹进来。”

　　“喏——就是这个，”她打开手中的匣子，里面是做工整齐的锦边，“如今周公子不仅自己锁，还做了好些四处送呢，连我们院儿也有。”

　　白珏低下头，喝了口茶。

　　他怕雨吗？

　　昨夜看起来，是并不怕的。